神针,刺出一片晴空

神针,刺出一片晴空

汪宗禧

1971年,《纽约时报》派出王牌记者詹姆斯·罗思顿前来中国采访。当年7月,罗思顿来到北京。来到一个新奇的世界,罗思顿满眼都是新闻,他发回的报道,也令本就好奇的美国人举国称奇。就连他患了急性阑尾炎,在北京接受针灸治疗的过程,也被当成重大新闻,发在了《纽约时报》最惹眼的版位上。下面是这篇长篇报道的意译:
中国总理周恩来亲自过问我的病情,召集了11位中国医学专家为我会诊。7月17日,由北京反帝医院(即北京协和医院)外科吴医师主刀,切除了我那坏透了的阑尾。手术很成功,也没伴生并发症。可是,到了转天,我的腹部就开始隐隐作痛,那种闷痛隐痛让我非常难过。各位专家又经过一番研讨,建议我接受针灸疗法。让那长长的针刺入自己的身体,想一想都让人害怕。可我觉得这种纯粹中国式的神秘疗法值得一试,就答应愿以身试针……治疗结束。我正在回味这种扎针疗法带给我的感觉的时候,我的腹部不疼了,以后再也没有发作。我还了解到,在针灸那里我这是小病,最近报纸上屡有失明、瘫痪和精神病患者在针下治愈的报道。也许有人会认为,我在北京尝试针灸的经历,只不过是职业记者为达采访目的而惯用的一种冒险行为。而我会告诉你们,我作为职业记者,为新闻可以去冒险,可是若没有把握,我绝不会主动跑到实验室去当一只荷兰猪,让人家在我身上任意动刀试验……

在美国人的心目中,罗思顿是信赖度极高的记者,他发自北京的有关针灸的报道绝对真实可信。对罗思顿的偶像情结和对中国好奇心撞到了一起,由此引发了全美国的一场中国针灸热。紧接着是1972年尼克松访华,他的随身“御医”特意到中国医院细察针灸麻醉过程,并一一详尽记录,此消息无疑又给美国针灸热泼了一桶油。那段时间,似乎全美国的人都迷上了针灸。原来的“巫师”成了神医,“巫器”成了神针。那时候想找针扎就只有去华人区。深藏于华人区的针灸诊所一时间车马云集,人满为患。波士顿东方医学协会张会长这样描述当时的针灸胜景:本地的美国人都接待不过来了,外州的美国人也像赶大集似的,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有的城市还专门开通了针灸大巴,拉着整车整车的美国人去找针扎。仅仅张会长夫妇这里,每天都有两辆大巴定时前来。夫妇俩从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明晃晃的眼前全是针,那感觉就如同一下子落进了几万亩的水田里,银针似乎也成了秧苗,眼前是没有尽头的水田,手里是插不完的秧苗……扎针灸如插秧苗,确实是尼克松访华前后,美国针灸热的生动写照。扎针的人太多,诊室根本就容纳不下,针灸师就只好去租旅馆,带动周围旅馆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来。有的针灸师只顾扎针,却腾不出手来去拔针,只好高薪请人帮忙来拔。一时间,拔针者也成了高薪族。针灸师当然更是财源滚滚,据说有的针灸师扎针一个礼拜,就能买一套别墅。

看着华人针灸师赚钱如此邪乎,美国人也眼馋了。自此,大批美国人开始涉足针灸,结伴来到中国大陆和香港学习针术。有的人赚钱心急,学了点儿皮毛,懂了几个穴位,就急急赶回美国开诊收钱去了。针灸热到这个份儿上,出些医疗事故就难免了。一直视西医为绝对正统的一些美国医疗权威机构,当然不会放任针灸在自己地盘上开疆拓土。于是,西医机构的强势运作,几起医疗事故的大肆炒作,不只浇冷了美国人的针灸热,还令美国各州纷纷立法,禁止针灸师独立行医。很多州立法命令:擅自开诊扎针者,一律以无照非法行医罪名论处。美国针灸师自可金盆洗手,另谋他业。可华人针灸师却不忍收针,只好退回华人区,隐蔽在小角落继续行医。这是针灸在美国遭遇的最黑暗时代,针灸师简直就成了地下工作者,经常有针灸师在做地下工作的时候,被警察当场捉拿拘捕。

一针扎出针灸合法地位

1973年初,正值美国酷冷季节,也正值针灸在美国处境最难过之时,香港名中医陆易公应邀赴美,在纽约为1500名西医解析针灸学。走下讲台,听说纽约警方刚刚以无照行医罪名,将一名针灸师捉去问罪。陆公内心陡生激愤,随即四处游说,为针灸师打抱不平。“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针灸经过了几千年的临床检验,早就证明它是一种安全有效的疗法,剥夺针灸师行医权,不但是对针灸师不公平,同时也剥夺了美国人民寻求健康的一条途径。”尽管很多有识之士赞同陆公,可是,立法在上,大家也只有叹息而已。这时,有朋友无意中说起内华达州当年4月议会将要召开立法会议,其间会修改某些法律。陆公听说后忽地起身,当众宣布:“走,我这就去内华达,争取内华达州立法给予中国针灸合法地位。”众人听罢,当场讥笑陆公:“就连美国实力派人物想立法修法,都难如搬山,你区区一中国游客,如何能改变美国法律?很可能法没立来,你自己却倒在美国大牢里了。”陆公说:“这世上的壁垒高墙,总得有人去闯去拼,才有迎来一个坦荡世界的希望。这次我西去立法,纵然不成,纵然将这把老骨头扔在美国,也总能给后来者铺条路吧?”陆公立马将针囊披挂在身,就像一个东方侠士,向着内华达大沙漠出征了。陆公的好友亚瑟·史丹伯格先生是纽约退休律师,他与妻子曾远赴香港到陆公门下求医,陆公使出一身针功,很快就治好了夫妻俩多年顽疾。史丹伯格听说老先生花甲之年匹马西征,二话不说就拍马过来,誓要与老先生同行。他说:“好歹我做过律师,就给你做个法律助手吧。”陆公也乐得如虎添翼,于是两人皆豪情干云,并马杀入西部沙漠。到了沙漠,两人正举目茫茫,不知何处下手之际,天降贤才,巧遇公关能手吉姆·乔伊斯先生。乔伊斯听完两位老人的诉说,大为感动,当即就加入陆公团队。

要想申请立法,首先就得获得申请资格。在内华达州,须得拿到3万人的签名支持,立法院才会受理你的立法申请。三人分兵出击,四处游说,逢民居便去敲门,见人就去套近乎。每天都是天不亮就上街,晚上整个城市的窗口都熄灯了,三人才收兵休整。民众果真给调动起来了,排着队去州政府签名支持针灸立法。不消几日,3万人签名支持的申请资格就够了。三人去立法院递交申请的时候,在场的议员吃惊不小:这么短的时间,就有那么多人签名支持一种外国疗法,这在本州闻所未闻。

获得立法院的立法受理,这只是迈出一小步。此时离立法院投票表决还有些时日,陆公拿出针囊,要用针下功夫说服美国人了。可是,既然针灸还未获合法地位,陆公就不能开诊疗病。幸得老律师史丹伯格相助,立法院特别批准给予陆公3个礼拜的临时针灸行医资格。为让立法院诸位议员看个明白,陆公特意把临时诊所开在了立法院对面的旅馆里。此事轰动了内华达州,也波及全美国。美国一些大医院纷纷介绍顽症患者赶赴内华达,本州的患者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排着队来挂号预约。开诊之日,陆公银针未落,十几个医疗权威和政府官员组成的观察团来了,电视台的全程现场直播开始了。全美许多大小报记者也都涌到最前沿,执着笔,持着采访本,死死盯着陆公的一举一动,唯恐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看着这场面,陆公深知自己手里的针干系重大,稍有差池,自己身陷绝境事小,针灸若再想在美国翻身,那就更难了。好在老先生艺高胆大,身边的大阵仗全不放在眼里,只把全部功力和意念灌注到针尖上。一针刺入,全场尖叫,而老先生却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前来试针者,多由大医院推荐而来,都是些久治不愈的顽症患者。在没扎针灸之前,这些患者大部分都在医院挨过刀,有的挨刀二十几次依旧沉疴不除。越是这样的病人,越能验出针灸的功力。陆公抖出全部精气神,抖出一生功力,每天从早到晚连续诊病扎针14小时,花甲陆公真的要为针灸拼命了。夫人陈贞卿女士听说丈夫境况,心疼不已,当即就飞来内华达,与夫君并肩上阵搏杀。怎奈夫人到底不如陆公强悍,不消几个昼夜就昏倒了。

在那段严酷的考验期里,陆公每天都要针治一百多名患者。患者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拿自己当试验品的念头过来的,不曾想这小小银针却给他们的病体带来了福音。20多天过去了,陆公的银针在内华达刺出一地佳话:旅馆老板利用地利之便,抢先请陆公为其瘫痪老母治疗。老妇人是坐轮椅来的,经几番施针,竟能站立行走,自己推着轮椅去了;一位名律师生意盈门之际,却患了神经性耳聋,久治不聪,眼看着客户开庭,自己却不能上庭替人家争辩。心急如火之际,律师投身陆公针下,陆公只给他扎了四次针,那律师就耳聪如旧,最后一针刚拔出来,他就飞奔而去,去帮客户打官司了。

这次针灸试验经媒体倾力报道,在州内州外影响甚大。就连美国《时代周刊》也参与其中。

针灸创下如此战绩,这就为后来的立法过程荡平了道路。陆公带着赫赫战果和满满的自信,来到立法院与各位议员激辩。辩论过后的投票表决,是决定针灸能否获得合法地位的决定性时刻。令全州人大惊的是:州参议院以全票通过给予针灸独立行医资格的法案,州众议院也以30票对1票的压倒性优势通过此项法案。以这样高的票数通过一项法案,在内华达州立法史上绝无仅有。

内华达州州长很快就在该法案上签字,针灸自此在全美各州第一次获得合法行医地位。此后,针灸师和各界同仁奋力争取,攻克了加利福尼亚、得克萨斯、纽约等在美国有影响力的大州。到如今全美已有40多个州都已通过立法,给予针灸独立行医的法定权利。

1997年,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历经漫长临床考查和研究,最终给予针灸一个“补充疗法”的身份,美国国家卫生权威机构正式为针灸立名设位,把针灸定性为一种“有效的、正规的疗法”。 针灸自此在全美获得正统地位。很多保险公司也看到了针灸的妙处,乐意为投保者报销针灸治疗费。因为患者扎针灸总比去医院大动干戈省钱多了,保险公司何乐而不为?自此,针灸不仅在美国重出江湖,还攀上了庙堂之高,堂堂皇皇地进入了美国主流社会。

针灸热再度在美国升温,只是这一次不再盲目狂热,热得温和,热得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