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科学"初探之四:脑主神明

刘养元


中医提出“脑主神明”,立即就有人说,这是“舶来品”。不对,中医并没有“先天缺陷”,中医“脑主神明”之说,远比西方为早。远在造字时代,中国古人早就认识到心气通于脑。如“思”字,古文作“ ”, ,《说文》:“ 也。从心从囟。”段注:“ 者,深通川也。引申之,凡深通皆曰 。……韵会曰,自囟至心,如丝相贯不绝也。”说明心气通于脑,思维是在脑中形成的,才构成“思”字。如果只有“心”没有“囟”字,就不会成为“思”字。由于周时重五行,“心”为五行之主,故“用脑”、“用神”皆说成“用心”,一直沿用至今。


而《内经》不同,重阴阳,心属五脏居坤地为 阴,脑为诸阳之会,居乾位属阳。“心”统管于“脑”,这才是“思”字的造字意义。可知,周时以“心”主神明,而《内经》则“脑”主神明。此周时重五行,《内经》重阴阳故也。


什么叫神明?这个概念必须弄清楚。中医学中的神明,就广泛而言,是泛指统帅一切功能活动的能力和生命活动的外在象征。凡是具有“藏精气而不泻”的功能的脏,都具有藏神的作用。所以,五脏都能藏神。而神又有神、魂、魄、意、志之分,分属于心、肝、肺、脾、肾五脏。故《素问·宣明五气》说:“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是谓五脏所藏”。此藏神之五脏,又谓之“五神藏”。一些完全皈依了西方文化的中国人所编写的《内经新识》,就对此大加指责:“心藏什么神?肺藏什么魄?肝藏什么魂?脾藏什么意?肾藏什么志?”作为中医,是懂得中医学的基本特点:整体观念的。脑与五脏不但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脑又是五脏六腑之大主,脑是统领众神之神,而“五神脏”只是隶属于脑神。也就是说脑主精神、意识、思维的生理功能体现在五脏。所以,五脏之所以能藏神,是脑主神明统管众神的作用。可见,《内经新识》的指责是在否定中医学的科学性。说明“脑主神明”在中医学中是不存在的,是“舶来品”。以证明西医学是科学的,企图把《内经》研究纳入西医轨道,是出卖中医的内奸。


中医学认为神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但神由何脏所主,一直在争论。《21世纪课程教材·中医基础理论》认为是“心主神明”,并介绍了“心主神明”、“脑主神明”、“心脑共主神明”三种主要的学术观点。


我们认为,如果只根据《素问·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与《灵枢·邪客》“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就认定《内经》是“心主神”,未免不思之甚。因为这正是《内经》以周时之“心”以论《内经》中之“心”,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异常论述手法。就是说,“心主神明”乃周时之产物,非《内经》所创。


周时极为重视“心”,是因为“心属土”的缘故。土为五行之主,朝庭官职以君主喻之,所以有“心为五脏之主”,“为君主之官”之论。《春秋繁露》说:“一国之君犹一体之心也。”由于“心”的地位,象征着一国之君,儒家自然不容许“脑”凌驾在“心”之上。特别是脑又不属五行,于是将“脑主思维”之功能也藏之于心。可见,周时以“心”为君主之官,为五脏六腑之大主。五脏六腑都是在“心”的统领之下,发挥其各自的生功能,于是“心”成了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故谓“心主神明”也。


在诸子百家中谓之“心乃神明之府”,如《文子·精诚》说:“心乃神明之府,情动乎中,言发乎外。”又说:“人禀天地之灵,心乃神明之府”。由于将“脑”藏于心,于是,儒家就有所谓“心以藏心”之说,如《管子·内业》说:“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焉。”《管子·白心》说:“心之中又有心,意以先言,意然后形,形然后思,思然后知”。房玄龄注“心之中又有心”说:“动乱之心中又有静正之心也。”静,房氏在《管子·侈靡》中注:“静,谋也。”说明“动乱之心”者,谓流动血脉之大心也;而“静正之心”者,谓主静思之小心也。可见在儒家哲理中,将脑主思维的功能,完全归之于心,此“心脑共主神明”之所由来也。说明“心脑共主神明”也是周时之产物,亦非《内经》所创。有人认为“心脑共主神明”,是在“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两种学说争鸣的情况下,近年提出来的。说“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心主神明”是从脏腑功能控制调节立论,而“脑主神明”则从物质场所立论。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相互对立的“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两种学 说的矛盾。看来,这些研究者有一种通病,就是不探源清流,没有历史观点,急于标新立异。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沙滩上建筑的高楼大厦。


因为任何一门学科,有流必有源,只有上下探索,清楚其源流,才能了解其全貌,才能知晓某个理论的形成和发展,才能使这个理论得到进一步的发扬。特别是中医学具有不同于其他学科的独特性,其突出的独特性就是继承性。所以要弄清楚是“心主神明”、“脑主神明”,还是“心脑共主神明”,当首先探清“周时”与《内经》对“心”的论述,尤其要探清《内经》与“周时”的论述有什么不同。若离开这个先决条件,就无以判定是非。


我们认为这三种学术观点,是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产物,即“周时”之“心主神明”到“心脑共主神明’再发展到《内经》的“脑主神明”。清楚其源,其流自然就清楚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对立”和“争论”。


我们认为,《内经》对“心”的论述与“周时”大不同。主要体现在《内经》五脏同五行配比与“周时”大不同,除肾属水相同外,其余四脏都不相同, 列表下:

五 行 木 火 土 金 水
“ 周 时” 脾 肺 心 肝 肾
《 内 经 》 肝 心 脾 肺 肾

“心”的不同点,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周时”是“心属土”,而《内经》却以“心属火”,已不是“心属土”了。说明《内经》中的“心”,已不是五脏之主,也不是君主之官,更不是神明之府了,完全否定了“心”的那种高贵地位。同时,《内经》虽以脾属土,但脾也不是君主之官,也不是五脏六腑之主,而是另有其主。


进一步说明《内经》并不是重五行,而是重阴阳。因“周时”已将“脑”藏于“心”,人身以“五脏”立论,故可用“五行”以定其性。此五行不是孤立的,五行也蕴含着阴阳。张介宾说:“五行即阴阳之质,阴阳即五行之气,气非质不立,质非气不行,行也者,所行阴阳之气也”。此“周时”将阴阳五行统一于五脏,而《内经》根据人体生命活动的规律,打破了这种局面,认为“脑”不可与“心”同居,必须分离出来另立一脏,主“六脏”之说。并根据《周易》:乾为首,坤为腹。乾为两乾相重,六爻皆阳,性纯阳刚健,故乾阳为 万物之根蒂。坤为两坤相重,六爻皆阴,性纯阴浑厚,乃万物生化之基。然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坤阴须与乾阳交,万物方赋生机,此谓万物资始于乾而资生于坤也。结合人身,头为诸阳之会,头中脑髓藏有先天命门火,故以脑髓应“乾”。五脏六腑藏于至阴之坤地,本无生命力。由于脑髓将先天之火 ,通过三焦输送至坤地五脏六腑,激发出五脏六腑之生理功能,使脑与五脏六腑形成一个阴阳组合整体。所以,《内经》重阴阳:乾阳象天,坤地象地。天地相交,万物各遂其生,此“泰卦”之卦 象。故脑髓作为一个独立的脏,非五行所能概括也。


显然,只有坤 地才有五行,而乾坤则以阴阳别之。《内经》是以阴阳统五行,而脑与五脏的关系,是阳(脑)为阴(五脏)之主,阴为阳之基也。脑为五脏六腑生理功能活动的主宰,为真君真主,完全替代了“周时”心主神明,那么《内经》脑主神明就成为名正言顺的了。


近数十年来,虽有人倡“脑主神明”之说,但只是从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指出的“脑为元神之府”,清代汪昂在《本草备要》中指出的“人之记忆,皆在脑中”进行论证。还有人竟在西方医学传入之后力倡“脑主神明”,认为中医学将脑的生理与病理统属于心不妥,应将脑另立为独立之脏。而有人竟“将西医学的神经大脑与中医学的肾精髓理论相结合”,以论述“脑主神明”,据说这“是一个极其宝贵的突破”,“是中西医学理论成功结合的一个范例”。看来 ,前者是中国人不了解自已的祖先,没有读懂《内经》的缘故;后者是被西方文化浸透了灵魂的中国人,他们永远不能洞见中医学的真谛。


至于“将西医学的神经大脑与中医学的肾精髓理论相结合”,说成“是中西医学理论成功结合的一个范例”简直是无嵇之谈,不可理喻:一方面,中西医学是完全 不同的两种理论体系,历史已证明“中西汇通”、“中西结合”行不通,只能是加速中医的崩溃;另方面,《内经》早已阐明脑髓与肾,是先天与后天的滋养关系,是人体生命活动的生命线。《内经》本来就是主张“脑主神明”,为何也要把西医学拉扯进来?无疑是《内经新识》的翻版,出卖了中医学,成为中医的“掘墓人”。


我 们认为《内经》是“脑主神明”,其理由是:

1、脑髓之中藏有先天之火。《灵枢·经脉》说:“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说脑髓先生,非先生两肾也。先天之火是藏于脑中,而不是藏于肾中。

2、肾不是先天之本,《素问·上古天真论》说:“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五脏六腑之精乃后天之精,说明肾中所藏之精乃后天之精,非先天之精也。故肾只可谓“后天之本”,不为可谓“先天之本”也。


3、《内经》以“目”为命门者,即以脑髓为命门也。《灵枢·根结》与《灵枢·卫气》两篇皆说:“命门者,目也”。从文字上看,《内经》是以“目”为命门,后世医家皆以“目”为睛明穴,据此就认为《内经》无命门。其实,《灵枢·大惑论》就明确指出:“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与脉并为系,上属于脑。”由于“目”与“脑”通,即脑目为一体:脑为体,目为用也。可见,《内经》以“目”为命门者,即以脑髓为命门也。《内经》为何不直说“命门者,脑髓也”。这是《内经》特有的异常论述方法。


4、《难经》以右肾为命门,是谓后天命门。因人降生后,人之先天即转为后天,也就是先天落入后天之中,《内经》以脑为命门,是以先天八卦方位图为依据的,故谓脑为先天命门。而《难经》以右肾为命门,则是以后天八卦方位图为依据的,故谓肾为后天命门。所以脑与肾的关系,是先天与后天的关系:先天主宰后天,后天补养先天。


《难经》在《三十六难》与《三十九难》中说: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是人体生命的根本。由于先天之火藏于脑中,五脏六腑皆赖以温养而能行使各自的生理功能,所以脑髓为五脏六腑之大主,为真正的君主之官。故脑的盛衰决定着人的生、长、壮、老、已全部的生命过程,故《素问·灵兰秘典论》说:“故主明则下安,以此养生则寿,殁世不殆,以为天下则大昌;主不明则十二官危,使道闭塞而不通,形乃大伤,以此养生则殃,以为天下者,其宗大危。”说明脑在人身生命活动中的作用和地位,远在“心”之上。脑不但是五脏六腑之大主,根据《素问·本病论》,脑还统领心、肝、脾、肺、肾五藏神。由此得知,“周时”以“心主神明”,《内经》则以“脑主神明”也明矣。


由此可知,“脑主神明”非“舶来品”,为《内经》之所固有也。此论远比西方为早,是谁也否定不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