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体验1天拴住60万老人 一张保健床睡掉三条命

一张号称能治上百种病的理疗床,却让几位体验者猝死在床上。这种理疗床的生产与销售者,是韩国一家名为“喜来健”的医疗器械有限公司,自从2000年进入中国,其首创的“免费体验式营销模式”吸引了无数中老年人,并引起国内不少同类企业纷纷效仿。

据说,为了买这张1万多元的理疗床,有老人和家人子女彻底闹翻;还有老人“像着了魔一样”,把每天40分钟躺在理疗床上的免费按摩当作生活中离不开的事。一张保健床到底有多大的“魔力”?免费体验中是否存在危险因素?日前,本报记者进行了一系列深入调查。

三起猝死,仍未挡住络绎不绝的体验者

2009年12月21日,一位名叫王其(化名)的62岁老人,在河北某家喜来健免费体验中心做了40分钟理疗按摩后,再也没能从那张床上站起来。这是目前所知,在全国喜来健免费体验中心发生的第三起老人猝死事件,在当地引起很大反响。最后,经工商、法院、药监、质监局等近20个单位共同调查后,该体验中心被查封。日前,曾经营这家喜来健免费体验中心的赵之伟(化名)接受了《生命时报》记者的独家采访。赵之伟说,对于家属索赔24万的要求,他曾请示过上一级支社,得到的答复是:绝不允许赔偿家属,要坚持理疗床是安全、没任何副作用的,王其的死亡完全由自身疾病引起。由于家属无法举证,这件事最后以赵之伟赔偿了5万元不了了之。

据有关媒体报道,类似的事件在2006年、2007年曾连续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2006年11月25日,一名叫杨景英的66岁老人,在郑州“喜来健健康体验中心”体验时突然摔倒,并引发猝死。第二次是2007年2月12日,陕西兴平县65岁的孙启才老人,在喜来健理疗床上才体验了3分钟,就发生了猝死。此外,网络上还有不少人对“喜来健”发出控诉,称家人用后发生瘫痪、脑溢血,甚至旧病加重最后死亡等等;但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人宣称“喜来健”治好了自己的高血压、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

据了解,2005年到2010年,山西临汾开发区工商分局、湖南长沙县质量技术监督局、江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等数家机关曾先后因“虚假、夸大宣传”等投诉,对当地喜来健体验中心进行过查处。2006年和2009年,中国消费者协会曾先后两次发布消费警示,提醒消费者“温热类医疗器械不能替代药物”,“理疗体验藏玄妙,注意不要上圈套”。

记者暗访体验中心

但这些是否让喜来健的营销模式作出改变,并引起消费者的警惕呢?12月13日,记者暗访了北京朝阳区一家喜来健免费体验中心。

下午3点,在朝阳区一条狭窄的胡同里,记者找到了这家体验中心。这是一间大约30平方米的简陋平房,掀开厚重的棉门帘,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吓了记者一跳。24张喜来健按摩床一溜排开,像乡下小旅馆的大通铺一样,上面躺满了大爷大妈。空气混浊、热烘烘的,老人们穿着秋衣秋裤,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大多闭目而眠,一个手拿资料的“老师”正大声宣读着喜来健的各种好处。记者刚一进门,一个正穿衣服的大爷就热情地招呼:“快去快去,那儿正好还有一张空床。”记者躺到床上,上面坚硬的玉石滚轴被加热后,有些发烫,不停地在腰背部来回滚动,把腰顶得老高,让人觉得稍微有些不舒服。

由于记者是“新人”,工作人员格外热情。记者说家里有人患了腰椎间盘突出,想试试这个管不管用。她马上表示肯定,“这个就是治脊柱的,中医讲人所有的病都是从脊柱来的,这里的经络疏通了,就什么病都好了。”当记者表示家人有高血压、冠心病时,她又强调,没问题,照样能做,而且连这些病也一样能治好。据该中心一个姓唐的社长介绍,这家店已经开了4年半,每天早晨7点20分营业,一直到下午4点结束,每轮40分钟,24个人一拨,排得满满的,一天能做三四百人。不少老人做了三四年,几乎天天都来。时间最长的是一个从别的地方转来的,总共做了8年多。

老人们对“喜来健”的热情让人不可想象,暗访中,不止一位老人拉着记者讲述,理疗床是如何治好了他们的高血压和心脏病,让记者不禁替消费者担心。家住北京海淀区的李阿姨最近和老伴、儿子都闹僵了,她已经对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同意她买理疗床,她就要离家出走,和他们断绝关系。

作为一家韩国公司,“喜来健”在本土也是如此经营的吗?记者采访了韩国某旅行社的导游黄小姐。她告诉记者,在韩国,类似喜来健这样生产温热理疗床的公司很多,不少韩国老人也非常“迷信”这种产品。而且,免费体验是它们常用的营销模式。和中国老人一样,不少韩国老人每天都会光顾它们的免费体验中心。

“洗脑式营销”的十大圈套

赵之伟告诉记者,目前喜来健在全国有2000多家体验店,以每天每家店300人体验来计算,一天全国就有60多万人体验。究竟是什么原因吸引了如此庞大的人群?在对赵之伟的采访和该公司的培训资料中,记者发现,其实加盟代理时的每一次培训,就像设好的一个个圈套,吸引人掉进体验的陷阱。

圈套一:“要把萝卜卖出人参的价,就要把它包装得比人参还好。”这是喜来健总部培训时常用的一句话。培训时,有些核心内容是不允许录音录像的,以免“机密”泄露。核心内容之一,就是“不怕你不买,就怕你不来,只要你能来,早晚你得买。”在喜来健的正规说明书中,药监局批准其标注有辅助治疗效果的,只有12种病,包括腰椎间盘突出、高血压、肠胃道疾病、便秘、失眠等。然而,培训时强调的是,要告诉体验的人,喜来健对所有慢性病都有效,没有治不好的病。

圈套二:心理暗示法。为什么很多老人在喜来健体验中心觉得浑身的病都治好了,但买回家却觉得效果一般,赵之伟说,这是培训时的重要一课:暗示疗法。要通过“老师”在店内不停宣传:喜来健能治病,而且所有病都能治好。对于一些比较敏感的体验者来说,会把这种心理暗示的信号无限放大,再加上温热按摩后确实觉得舒服,对腰椎、肠胃有一定好处,80%以上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病被治好了。回家后没有了暗示源,效果自然不如在体验中心明显。

圈套三:客人都是“爸爸妈妈”。喜来健要求每拥有20张床的体验中心,必须配备5个老师,负责宣传喜来健能治百病的效果,和顾客聊天,了解他们的家庭、自身情况,再据此制订出让其买床的详细计划。公司要求,对客人都叫“爸爸妈妈”,以拉近关系。

圈套四:“拿起麦克风”。让老的体验者发表体验谈,现身说法喜来健治好了自己的病,是一个重要内容。培训时强调,教师一定不能把麦克风交到发表体验谈的人手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问你答”,“让你说什么说什么”,而不是“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圈套五:挑动医患矛盾。几乎每个体验谈都会强调,“我在医院白花了钱,却没治好病。”不断向体验者灌输“医院是靠不住的,骗了我们的钱”,突出“只有喜来健才能真正治好病”、“买一个理疗床,等于在家开了个全科医院”。这也是不少患者拒绝正规治疗,最终病情恶化的原因。

圈套六:编故事。如果子女不答应父母买喜来健,老师就会编故事,比如“有一家,妈妈有病,在喜来健体验了一段时间,感觉治得特别好,虽然子女不富裕,还是借钱给妈妈买了一张床,今天,他们就是来签合同的”,然后,举起一张合同来让大家看,并感叹:“天下儿女要是都这样孝顺该多好啊!”老人回去后,往往为此和子女大吵一架。如何利用夫妻矛盾或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将床卖出去,是培训中的重要一课。

圈套七:免费赠送。一年到头,体验中心都有免费东西赠送:印着喜来健标志的T恤,或玉石项链,甚至韩国筷子、香皂,这些都是总公司要求各代理商向他们购买,然后以总公司的名义免费送给体验者的。

圈套八:天天喊涨价。一张喜来健理疗床目前的价格是13950元,但每家体验中心都会说“再不买就要涨价了”,现在是促销,以便宜价格卖给你。每年会有3至4次促销活动,因为研究显示,从体验者开始试用,到初见效果,基本为两三个月,每到这个时间就要进行一次促销。促销时会找一些托,拿着钞票现场购买。

圈套九:不舒服就是“好转反应”。赵之伟说,在他的店里,经常能看到老人下了理疗床出现一些不适,比如呕吐、流鼻血、腰疼得下不了床等。这时,他们一般都会对体验者说:“恭喜你,这说明你开始有好转反应了。”

圈套十:穷人比富人更好骗。有钱人家里保健器材较多,注重保健,不会将小病养成大病,有了病也会及时去医院。穷人则相反,所以更容易接受暗示,成为喜来健目标顾客群,有些人即使四处借钱,也要买一张理疗床。

对免费体验多加小心

那么,喜来健是否能通过对脊椎以及周围经络的按摩,治疗全身的疾病?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学院副院长李志刚认为,达到这种治疗效果,“可能性不大”。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脊柱科主任李金学也指出,他没听说过通过脊柱治百病的说法。首先从经络上讲,虽然脊柱上的经络比较密,和内脏联系多,但并不是和所有内脏都有紧密联系。第二,现在确实有一种理论,说从脊柱发出的神经对内脏神经系统有影响,比如心脏、肠胃等,但并无定论。

对于喜来健可能产生的安全隐患,赵之伟表示,他的上级支社一年10次培训,却没有一次提到过这一点。事后他才知道,有个韩国籍上级在本国开店时,5年内就死了7个人,“这说明其安全性可能存在问题,但却没人告诉我们应如何避免和应对。”公开培训中,公司称,使用40分钟喜来健理疗床,就相当于慢跑1万米,但对年事已高、脏器不好的老人,宣传中却强调每天最少使用两次。就赵之伟所知,不少迷信的老人每天在家里使用三四次也是常事。总公司要求,每家体验中心门口都要竖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严重高血压、心脏病等禁止使用。”究竟什么叫“严重心脏病患者”呢,赵之伟问上级,得到的答复是“只要能自己走过来,就不算严重。”

赵之伟告诉记者,2007年4月,他在河北开第一家喜来健体验中心时,就到当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办了“医疗器械经营许可证”,但不管是药监局还是工商局,对营销模式、宣传方法都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直到出事前,也没有人来查过他。为此,从12月13日开始,记者就与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相关部门联系,提出采访要求,但截至发稿时为止,仍未得到答复。

据了解,喜来健理疗床不是普通的保健器械,而是国家二类医疗器械。二类医疗器械是指通过常规管理不足以保证其安全性,需要对其安全性、有效性加以控制的医疗器械。“判断喜来健理疗床是否存在一些安全性上的隐患,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必须有国家相关机构的鉴定,才能确定这些猝死事件和理疗床之间到底有何关系。”北京大学医学部卫生法学教研室副教授李晓农告诉记者。“如果体验中心号称理疗床能够治病,还安排前来体验的人在理疗床上治疗,那他们绝对是在非法行医。因为法律规定,只有在医疗机构中,有医师资格的执业医师才能从事治病等医疗活动。”中国消费者协会秘书长助理王前虎对此也表示,喜来健体验中心只是医疗器械的经营机构,不能从事疾病的诊断治疗等行为。如果遇到卖家宣称产品能治病,而在文字说明上却找不到相关描述时,消费者一定要谨慎对待。

其实,不止喜来健,近些年,医疗器械行业一直刮着一股“体验风”。赵之伟说,喜来健的公开材料表明,全国至少有150家仿制品牌,全部采取免费体验营销模式,不过他们不靠卖床挣钱,而是向体验者推销袜子、远红外内衣、金刚球,甚至80多块钱的保健香皂,比卖喜来健挣钱容易多了。

李金学和王前虎对此提醒,对免费体验的医疗器械,老百姓一定要多加小心。心脏功能问题严重的人,做加热、滚动按摩的理疗,会加重心脏负担。脑供血不好的人,按摩会影响脊柱姿势,加重脑供血不足,诱发血管痉挛。血压高的人,做这种按摩会加重血压波动。他还强调,有几类医疗保健器械不要轻易体验:一是对心脏、脑血管、血压影响大的,比如电磁类保健仪器,用在四肢上可能没问题,但在背部这样靠近心脏的地方使用就有一定危险。第二是腰椎、颈椎等的牵引器。患颈动脉硬化、脑供血不足的人,做颈椎牵引会加重症状,进而引起头晕、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