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村庄”正在制造新的文化断裂

现在,新一轮圈地运动正在许多地方“轰轰烈烈”地展开。在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山东,消灭村庄、让农民上楼的运动,不只是发生在诸城,其他地方也在“稳步”推进。

地方政府盯上了农民的宅基地,以及土地增减挂钩带来的巨额土地收益,却完全没有想到,如此运动化地消灭农村,将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农民被上楼”侵犯的不只是农民合法的权利和利益,而且其改变的是农民的生活方式,延续了数千年的农业文明将因此而迅速凋零。

农村的院落不只是一种居住形态,而是家庭与血缘的延续。尽管,如今很多民居都已经翻新、重建,不过,每一个人几乎都知道,这个家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这块房产是他的父亲乃至父亲的父亲传下来的。他们家可能从一百年甚至二百年以前就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居住。他们有共同血缘关系的邻居,也都是这样。再往前追溯,他们曾经有一个共同的老祖宗,然后,他的几个儿子长大后就开始分家,从一个共同的大家庭里衍生出若干个小家庭,然后他们比邻而居,形成一条条街巷、一个个村落。现在的农村布局,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血缘关系的布局,是宗族等社会关系的载体。

因此,一个四合院往往是一个人存在的坐标,为其人生提供意义与价值的参照。它能够很清楚地让人感知到,他是谁,他是从哪里来的。

中国人有浓重的故土情结,讲落叶归根。这很像很多动物的迁徙与洄游,即便是在外漂泊几十年,即便是走到了天涯海角,他们仍然希望在老的时候,在临死之前再次回到故乡,回到其出生的地方。即便是村庄已经变了模样,回到家也会遇到“儿童相见不相识”的陌生感,不过,只要村庄没有变成楼房,他们仍然能够依稀找到归宿的感觉。家对他们来说,只要还在那个地方,他们的精神就能够安宁,灵魂也能够得以安放。

而现在的圈地运动,让农民集中居住,将毁灭这一切。一个村庄将就此完全消失。通过村庄的合并,他们要接受自己的村里住进了外人,另一些人则要产生住在别人村庄的概念。村不再是那个村,家不再是那个家。人际关系也将更加复杂而陌生。在楼里的新家也和他们祖祖辈辈没有任何关系。铲车铲断了和过去联系的脐带,推土机推平了记忆的沟渠。那些在外的游子,也将彻底失去他们的精神家园。新农村将在林立的楼房中,陷入无根化生存的状态。

新圈地运动令农村社会形而上的精神世界走向毁灭与崩溃,令稳定的农村社会陷入伦理与人际关系的急剧动荡与重构,必然会滋生无数的社会问题,制造数不清的家庭矛盾。而这带给城市社会的将是“故乡沦陷”的沉痛之感。历经城市化和文化的碰撞冲击,故乡仍然是国人最普遍的精神归宿。如果故乡被推土机推平了,那么,中国社会又将如何安处?

在经历过若干次文化运动与冲击之后,我们已经出现了文化断层。而传统之所以仍然没有彻底断裂,很重要的原因是,文化和传统不只是一种理念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在辽阔的农村,传统文化一直以活生生的方式在延续着。一个个村落,一个个农家小院,就是传统延续的载体。如果,这些物质化的载体都不存在了,传统文化必将面临又一次生存危机。传统文化的传承与转型,都应该以一种自发的方式来完成,人为的干预带来的必将是一场文化的灾难和新的文化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