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一)易子教

父亲是一位民师,执教23年,我5岁就读的小学,就是他所任教的颜坪小学。
在我心里,父亲是一位优秀教师。我一心一意就想读他教的班级,可我的班主任是邹富云邹老师,我们班的科任老师也没有他。
父亲就给我讲什么“易子教”的大道理,说当老师的,孩子要别的老师教,这样好管理,好带教。
可邹老师的长子邹贵军,也在我们一个班啊。邹老师难道不懂“易子教”?
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我只得乖乖的到邹老师的班读书了。

有次,父亲和邹老师喝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请教邹老师。
父亲摸摸我的头,叹了口气,说:“唉,非得给你说实话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你邹老师的拼音比我好,拼音是学汉字的基础,明白了不?”
“哦。”我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不肯教我,还有那么多苦心在里面。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认认真真的学习拼音,学习语文。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恍然大悟里面的错误。

-我的拼音是那么的差,以至于现在我说普通话都很别扭,常常是憋红了脸,还没有把自己想发的音发标准。
-父亲为什么不教我?其实父亲也不是不教我,是他必须教毕业班。
-为什么父亲必须教毕业班?
-原因之一非常的冠冕堂皇,我父亲是优秀的教师,他教的最好,所以最面子的毕业班课,就得他当班主任,他上。
-原因之二非常的窝囊受气,我父亲是地主子女,这学校里面的最重最难最没人做的事情,就得他担。

那时候,美术课不叫美术课,叫“画画”课。属于“小科”,不入老师们的法眼。学校也没有专职的美术老师。父亲就又成了“专职”的“画画”老师。
总算有一门课是父亲教我了。第一次上父亲的课,父亲画在黑板上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咪,卷着一条大尾巴,长胡子,甭提有多可爱了。

(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班上的思想品德课,班会课,学校的大课,老师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这8个字了。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他还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什么时候都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老师的本分就是要好好教书;学生的本分,就是要好好学习。

可在我眼里,父亲怎么也算不上很本分的老师。教书是教的好,做什么都认真。可父亲用在“第二职业”上的时间,不计其时。
父亲的“第二职业”是油漆工,白天上课,常常就晚上出去熬夜,做油漆活。乡亲们在学校叫他“胡老师”,在外面叫他“胡漆匠”。父亲当油漆工也是很出色的,他把美术的很多技巧功底融入到了漆工工艺,很快就远近闻名。
找他漆东西的人越多,我就越忙。我从一年级开始,就帮父亲批改作业。数学作业吧,父亲做个答案在那里,我就对照着改。语文作业吧,就是看他写的工整不工整,打勾或者半勾。

可那时候,“第二职业”不叫“第二职业”。叫“资产阶级尾巴”,属于被专政的范围,所以一家人有时候也跟着提心吊胆的。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
政策的变化,悄悄的随着春风,绿着大地。

1982年,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一场眼病,医生说,他的眼睛不适合再接触粉笔灰尘。父亲不得不离开了教育战线。养好了病,就正式成了漆匠。

(三)仁义值千金,金钱如粪土


父亲开始出去打工,湖北恩施,建筑工地,当漆工班班长。
恩施军分区新建礼堂,需要画一幅巨幅的油画。
父亲所画的“海南风光*椰林和海”深受军区领导的好评 。
工地老板便把他的侄子安排给父亲当徒弟。
从那开始,父亲,又在另一个行业当上了老师。带了不少徒弟。

家里的经济情况也随着父亲收入的增加,有所改善。
我也离开了颜坪小学,转学到了金龙乡中心校读小学五年级。

每年春节回家,那些师兄们聚在我家,热闹非常。
父亲酒桌上常常讲的一句话,就是:
“仁义值千金,金钱如粪土。”

我的数学不错,便计算父亲这10个字的数学题:
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代换一下,就成了
-仁义就是一大堆的粪土。

于是,我就很郑重其事的请教父亲这个问题。
父亲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四)谦受益,满招损

父训:
谦受益,满招损。

父亲在给我讲这6个字的时候,引用毛主席的话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然后,他就讲不下去了。
好像毛主席说了,就是真理了,就是理所当然了,就没有人能说什么了。

可我看到的是,村里象父亲那样很谦虚、那样谨慎、那样低调做人的太多了,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是做什么大事的。
村里那些做大事的,当官的也好,当老板的也好,虽然没有几个,但他们都财大气粗的,骄傲的不得了。
这谦虚的人谦虚了一辈子,进步在哪里了?
那骄傲的人骄傲了一阵子,落后在哪里了?
大会小会,讲的都是劳动致富,向先进人物学习,而这些先进人物,都是后者,就是那些骄傲的人啊。

父亲没有回答。

(五)千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农家孩子,要想有出路,读书是一家人的希望。
穷不丢书,激励着一代代的农村娃。
要想跳出农门,就得盘着算着让孩子读书,好好读书。
为什么盘着算着?穷啊。

我家也不例外。
父亲母亲到湖北打工,奶奶在家带着我。
父亲便常常写信回来,鼓励我好好读书。

每周,都会收到父亲的信。有时候,信中还有父亲的剪纸什么的。那些图案,有植物、小动物,也有连年有余、花开富贵、中国结等,都是很吉祥很温馨的。我把它们当作我的书签。看着它们,就像看到了双亲在外辛苦的样子。

四哥、五哥他们初中高中毕业,有出去打工的,也有出去读大学的。
乡里,也有人建厂,多元化的社会,在我们的眼前象万花筒一样,慢慢绽放。

我也慢慢的在学习写文章,学习做社会调查,学着用自己的眼光去看世界。

我发现了一种很独特的现象:
很多地方,很多公司的老板,都是读书读不走的那些人。我们乡最有名的那几位建筑老板,有的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而会读书的高材生,是他们的打工仔。或者叫高级打工仔。

"千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高”,难道就是“高级打工仔”的“高”吗?

父亲给我回信,没有说我的想法对不对。他只是对我说,时间,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六)中医豆芽

是的,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父亲的大徒弟周远富,才结婚没有多久,就患上了乳腺癌。
龙腾虎跃的周师兄,拖着沉甸甸的身子最后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父亲一个人悄悄的跑到竹林深处去抽闷烟。我找他吃饭的时候,他面前已经堆了一地的烟头。
那天的那顿晚饭,每个人的胃子上都好像压榨着一座山似的,筷子伸出去,夹什么都是沉甸甸的。

父亲从此鼓励我学医。
我16岁那年,他就拉着我,把我拜到了当地四大名中医王老的第六个儿子门下。
王光庸王老师成了我的中医启蒙老师。每到逢场,我都去帮师傅抓药。即便是农忙,父亲也让我去抓药。
师傅的家也在农村,也有很多农活。最重的农活,要算打谷子了吧。每到打谷子的季节,父亲总是带着我先帮师傅家打谷子。
有次在师傅家打谷子,中午一点过了,我们才熬着把谷子收割完。
挑着150斤左右的担子,走在狭窄的田埂上,我又热又饿又渴,眼冒金圈,腿打闪闪,差点就踩到水田里面去了。父亲伸过手扶我一把,我回过头,父亲肩上担着的,比我这挑要沉多了


菊花银花款冬花,草果白果藏青果,芦根葛根白茅根,杏仁桃仁火麻仁,加皮陈皮桑白皮都是那时候和我交上朋友的。

16岁的我,身高1米50,体重86斤。又瘦又黑。
王光庸师傅就笑着说我像一颗黑豆子。
父亲说,豆子是会成长的,你现在是一棵小豆芽。

相信你和你的父亲还有许多感人的故事,静待下文。

你的故事很真实,期待你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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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规矩方圆

好像每个孩子都会经历成长的过程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会变的唠叨;
随着身高的增长,父亲会变得矮小。

我也不例外。小时候在父亲面前的唯唯诺诺,变成了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刚刚出社会那阵子,踌躇满志,心比天高。
总想什么都做,做好,做最好。
什么事情,都觉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父亲,总是那么的转弯抹角,托关系,走后门,为我的事情鞍前马后跑上跑下,常常还不如我的意。
我老是想,这是在讲台上教我怎么堂堂正正做人的父亲吗?这是口口声声说要正直不阿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父亲吗?

直到自己受了挫折,经历失败之后,才明白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外圆内方。
直到自己也当了父亲,养子才知父母恩。

我们常常说要孝顺,可什么是孝顺?
当了多年的儿媳妇的妻子,最近在我面前说了她的理解:孝顺就是多顺从顺从父母长辈的意愿。
可我们,做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