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本草源流古今变异考究

2010-09-11 20:50 楼主
今《药典》规定肉桂为樟科植物肉桂Cinnamomum cassia Presl的干燥树皮,桂枝为该植物的干燥嫩枝。



秦汉时代及之前药用之桂的品种


秦汉时代及之前,文献中“桂”之所指比较混杂,但是药学所用之桂还是明确为南方樟科之桂无疑,与今基本相同。


从目前研究的情况来看,秦汉时代及之前,古代文献中的“桂”之所指是比较混杂的,既包括樟科Cinnamomum属的肉桂和浙樟Cinnamomum chekiangensis Nakai. (证以马王堆1号墓出土的小片桂实物),也包括木犀科Osmanthus属的桂花。潘富俊《楚辞植物图鉴》认为古籍中是桂花和肉桂共用“桂”(“梫”)名。他根据两者香在不同部位、以及桂花主要在秋天开花的特点,按照古人诗文内容的具体描述分析,《楚辞》既写到桂花也写到肉桂(两者皆南方植物),他和贾祖璋都认为,屈原写到的“桂酒”(《楚辞·九歌》:“蕙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 ),并非后世的桂花酒,乃是以肉桂树皮浸的酒。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破南越后,从南方引进了许多亚热带植物,种植于上林苑中。其中菖蒲百本,山姜十本,甘蕉十二本,留求子十本,桂百本,蜜香、指甲花百本,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子、甘桔皆百余本。“上木·南北异宜,岁时多枯瘁。荔枝自交趾移植百株于庭,无一生者,连年犹移植不息。后数岁,偶一株稍茂,终无华实,帝已珍惜之。” 其中所说的“桂”具体是樟科之“桂”还是木犀科之“桂”呢?(两种“桂”南方都产),因为前面几种多为药物,所以此“桂”为樟科之“桂”的可能性大。汉武帝喜欢桂树是出了名的。他在太初四年建了一座宫殿,起名为桂宫;此外建有迎神的桂馆、桂台;在甘泉宫南的昆明池内,更是直接用桂木为柱筑了一座水上宫室灵波殿(宫殿所用桂木,未必是今天药用桂之木,很可能多是樟科樟属、楠属类香木,古人对植物的区分比较笼统)。陕西汉中的圣水寺中的“中华第一神桂”,据说是西汉相国萧何亲手种植的,为木犀科之“桂”(花)。南朝齐武帝(蕭賾,公元483-493年在位)时,湘州(今湖南長沙)送(桂)树以植芳林苑中(在今南京市東北)。植之芳林,估计是木犀科之“桂”。南陈后主叔宝((553—604)为宠妃张丽华造桂宫中所种的那株桂树,以陈风流文人的性情,以及其花园花开“香闻数十里”的描述,估计也为木犀科之桂花(丽华国色,桂花古称“天香”,此为“国色天香”之意)。


言归正传,根据尚志钧辑复的《神农本草经》(公元前32—公元5年之间),“菌桂,味辛、温……,生交趾、桂林山谷”;“牡桂,味辛、温……,生南海山谷。”(注意:尚先生考证认为古本《本经》的药物是有产地说明的,与过去某些本草学家观点不同)。东晋著名学者郭璞(pú)(276年—324年)注《尔雅》曰: “今南人呼桂厚皮者为木桂”。尚志钧辑复的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公元490年左右)“桂”条有“二月、七八月、十月采皮,阴干”“ 以半卷多脂者单名桂,入药最多”语句。再参考马王堆1号墓(公元前168年葬)出土的小片桂实物(浙樟、已除去外粗皮的板片状桂皮),可以认为秦汉时代及之前,药学所用之桂还是明确为南方樟科之桂(皮)无疑,与今基本相同。樟科Cinnamomum属植物具有特殊的气味、群落生长具有特殊的排他现象(“桂枝之下无杂木”
),桂叶叶脉特殊,背有直脉三道,形如圭;古代野生资源又极其丰富,唐代以前,岭南又称桂海。桂海后来又专指广西。这种即特殊又资源极其丰富的日常很常用的药用、食用两用植物,自古以来大体上应该不会有太大品种变异。



“桂枝”一名作为方名的始见


从目前所知的可靠文献来看“桂枝”一名作为方名最早应是出自公元310年前后的葛洪《肘后救卒方》(见金杨用道本《肘后百一方》,其中“凡治伤寒方甚多,其有诸麻黄、葛根、桂枝、柴胡、青龙、白虎、四顺、四逆二十余方,并是至要者”一句考据应为葛洪原话)。可是,包括454-473年陈延之《小品方》(日本未经宋改本)中有“桂支加乌头汤”在内,作为药名的“桂枝”在六朝之前根本没有记载。桂枝这一特殊的词汇在六朝之前被使用于方名,不作药名使用。“桂枝”一词虽然见于《吕氏春秋》(公元前239年前后
“桂枝之下无杂木”,)、《楚辞》(“攀桂枝兮聊淹留”)、《后汉书》( “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等书,但都不是作为药物或药方的名称。




六朝(公元386年)之前,桂类药称桂和菌桂,以“桂”名为普遍,具体是是桂的树皮,而且多是除去外粗皮的树皮,马王堆1号墓(公元前168年葬)出土有小片的桂,已除去外粗皮(木栓层),经鉴定为Cinnamomum属植物浙樟Cinnamomum chekiangensis
Nakai.出土的实物药材为板片状(皮)。陶弘景在桂条注曰:“以半卷多脂者,单名桂,入药最多”
又说牡桂“状似桂而扁广”。形状若是半卷、或扁广,显然说的是桂的树皮或粗枝的皮不是嫩枝皮,嫩枝皮薄,自然晒干会卷成几卷而不会是半卷。




六朝~隋唐五代北宋初(386年——1077年)“桂心”一词使用最多。
“桂肉”一词在唐以前的本草书中没有,只是在《肘后百一方》中出现过一次。《金匮玉函经》卷七“方药炮制”有“桂削去皮,用里黑润有味为佳”,从中也可推断其“桂”应为树皮或粗枝的皮,因嫩枝皮太薄太卷难“削”。这种削去粗皮取里黑润有味的做法可能就是“桂肉”和“桂心”的来历。“桂心”原本其实是“桂皮心”的简称。(《金匮玉函经》虽经过北宋林亿等校正,但这些内容应该还是“原味”。)以后“桂心”这一药名也被通用,日本奈良时代的756年,孝谦天皇把从唐进口的桂心等药物进献给东大寺,在现存的当时进献目录上载有桂心的名称,其实物至今仍保存在正仓院。调查实物的结果,是属于C.cassia及C.obtusifolium类,大小不一的板状-半管状-管状的树皮,而且都去掉了木栓层(外粗皮)。


真柳诚先生的《林亿等将张仲景医书的桂类药名改为桂枝》




论说桂类药的本草源流,不能不提真柳诚先生的《林亿等将张仲景医书的桂类药名改为桂枝》一文,其考证详实,令人信服。这里整理罗列其主要观点(非原始表述),详细的论证中医药人士请研究原文(网上有):


1、 唐和唐以前的医方书,几乎没有配伍“桂枝”药名的方剂。如果有的话,那是后世误写的结果,或极有可能是宋时修改的。在唐代以前的本草书中也没有出现“桂枝”的药物名。


2、 唐以前的医方书和唐代的仲景医方中记载的桂类药,都是桂的树皮制品,且有考古实物证据表明多是去掉外粗皮的桂之皮(桂心),在唐代之前嫩枝全体的桂枝入药目前没有任何文献支持。(真柳诚先生认为“即便宋初时,嫩枝全体的桂枝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做了修正,详细见后面有关“桂心苗”部分论述)。


3、 葛洪的《肘后卒急方》(编撰于310年左右)中出现“桂枝汤”方名,454-473年陈延之《小品方》(日本未经宋改本)中有“桂支加乌头汤”(注意两方中并没有使用名为“桂枝”的药物,而是桂之皮之类)。在葛洪和陶弘景的时代,桂枝这一特殊的词汇被使用于方名,通常不作药名使用。仲景时代有桂枝(支)汤这一方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仲景时代是“桂某某某汤”,后被人改成“桂枝某某汤”的可能性也存在。


4、 林亿等(1068—1077年间)将《伤寒论》、《金匮玉函经》、《金匮要略》等医书中的桂类药统一改定为“桂枝”名,并注明“去皮”,其实质是唐代以来“桂心”的别名。淳化本《伤寒论》(指北宋初淳化3年—即992年,王怀隐等奉敕编《太平圣惠方》的卷8部分)书中有“桂心芍药汤”名。推论北宋以前医书中应该有不少“桂心某某汤”之类,后被改为“桂枝某某汤”了(注:不知真柳诚先生用的具体是哪个版本,我未见)。


5、 仲景医方的桂枝当是桂之皮(相当于中药今天的肉桂)。


6、真柳诚先生认为菌桂可能是今天西方饮用红茶等时,使用的英文名为“cinnamon stick”的桂类调料,类似中国称为阴香皮或广东桂皮的东西(大枝和干的皮香味欠佳,小枝的皮有香味),是增进健康的食品,与药用桂(牡桂)在使用范围上有明显的区别。(注:古典描述的“菌桂”形态可能类似今广西防城出口的“烟仔桂”之类的东西,小竹筒状或香烟状,已去掉粗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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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11 20:50 2楼
桂枝(唐、五代、北宋)

“桂枝”作为药物名称的始见

“桂枝”这一药物名称始见于唐659年苏敬《新修本草》,谓系牡桂的嫩枝皮,苏敬言:“其牡桂嫩枝皮,名为肉桂,亦名桂枝。” “大小枝皮俱名牡桂。然大枝皮肉理粗虚如木兰,肉少味薄,不及小枝皮也。小枝皮肉多半卷,中必皱起,味辛,美。一名肉桂、一名桂枝、一名桂心。”而把嫩枝的全体作为药物的桂枝,在唐代本草书中未见记载。

五代《蜀本草》沿用《新修本草》之说,其图经云:牡桂“叶狭长于菌桂叶一二倍,其嫩枝皮半卷多紫,肉中皱起,肌理虚软,谓之桂枝,又名肉桂。削去上皮,名曰桂心。其厚皮者名曰木桂。”

近日翻查陈增岳编著的《敦煌古医籍校证》一书(此书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发现的敦煌文书中的医书),翻遍全书,如果刨除《辅行诀》,全书见到的桂类药只有桂、桂心(最常用)、菌桂、桂心末、桂皮(出现一次)、桂肉(出现一次,罗振玉藏<疗服石方>),没有任何一处出现“桂枝”药名。我们知道敦煌文书抄写时间大约在公元 406 年(东晋)—北宋初1035年(其时西夏兵临敦煌城下),其抄写或刻印最集中的时间段则为唐五代宋初。都在北宋林亿等校正医书之前。从这些文书中的医籍可以看出,尽管在唐659年苏敬《新修本草》中已经有“桂枝”药名,但实际在两三百年后很多医书中的药名还是没有使用“桂枝”(可能跟边远有些关系)。更值得注意的是,此书中《不知名氏辩脉法之二P.3287》中的“桂枝汤”方中明确用的是“桂心(三两去皮秤)”,“葛根汤”中用的也是“桂心(一两)”。可以证明宋本《伤寒论》中“桂枝汤”“葛根汤”中用的“桂枝”是林亿等为了和方名统一改变的。《辅行诀》是此书中唯一的原卷丢失的文书,其中有有八处用“桂枝”,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外感天行部分全部用“桂枝”,五首救诸劳损病方中都用“桂心”,其中有一处“建中补脾汤”注“甲本有‘桂枝’,依张大昌意见,据乙本改为‘桂心’”。估计《辅行诀》中用桂类药处多被张大昌依其理解改变过。否则就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我虽认为《辅行诀》比较古老,但从不确定它为敦煌遗书,《辅行诀》的真实来历也并不能确定其出自敦煌藏经洞,我不认同钱超尘、马继兴等的观点)。

关于桂枝嫩枝全体干品的药用目前能查到的最早记录如下:

北宋初年(960年立朝)太平興國七年(982年)閏十二月,太宗在一份詔書中說:“聞在京及諸州府人民或少藥物食用,今以下項香藥止禁榷廣南、漳泉等州船舶上,不得侵越州府界,紊亂條法。如違,依條斷遣。其在京並諸處即依舊官場出賣,及許人興販。”繼續禁榷的商品共有8種,它們是:玳瑁、牙犀、賓鐵、鼊皮、珊瑚、瑪瑙、乳香。不再禁榷的商品有37種,它們是:木香、檳榔、石脂、硫黃、大腹、龍腦香、沉香、檀香、丁香、皮桂、胡椒、阿魏、蒔蘿、蓽澄茄、訶子、破故紙、荳蔻花、白荳蔻、硼沙、紫礦、胡蘆芭、蘆薈、蓽撥、益智子、海桐皮、縮砂、高良薑、草荳蔻、桂心苗、沒藥、煎香、安息香、黃熟香、烏樠木、降真香、琥珀等。後來,紫礦也列入禁榷品。榷即專賣,禁榷品即專賣品。见《宋會要‧職官》四四之二。

其中的“皮桂”我认为是桂皮或桂心。而“桂心苗”很可能就是桂的嫩枝全体干品,也可能就是北宋陈承1092年《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 》中所说的“柳桂”。“柳桂”一词最早出现在北宋本草书中,而北宋初年又刚好进口“桂心苗”这种东西,很可能不是简单的历史巧合。如果“桂心苗”确实就是“柳桂”,那么真柳诚在《林亿等将张仲景医书的桂类药名改为桂枝》一文中认为“即便宋初时,嫩枝全体的桂枝几乎是不存在的”这一观点可能不成立。北宋林亿等校正医书是在1057——1077年。估计最迟在林亿等校书80年前中国就有桂枝的嫩枝干品进口并在医药中使用。

唐代也是大量从海外进口香料的,那么唐代、五代时期有没有“桂心苗”的进口呢?我翻查史料没有查到,根据官私记载,唐朝进口或使用的香料主要有沉香、紫藤香、榄香、樟脑、苏合香、安息香与哇爪香、乳香、没药、丁香、青木香、广藿香、茉莉油、玫瑰香水、阿末香、甲香、郁金香、龙脑香、婆律膏、黑沉香、小茴香许多品种,大部分是通过海路进入中国的。《海药本草》就是其输入和应用的具体体现,书中收录了50余种香药。其作者李珣是波斯香药商的后裔,其弟李玹就以卖香药为业。查此书,其中有天竹桂:“谨按《广州记》云∶生南海山谷。补暖腰脚,破产后恶血,治血痢肠风,功力与桂心同,方家少用。(《大观》卷十三页48,《政和》页334,《纲目》页1359)。”书中没有“桂心苗”之类的东西。其实唐朝当时是香料肉桂的出口国,根据部分史料记载,从唐代中国输往大食地区的香料有麝香、肉桂、樟脑、沉香等,其中麝香、肉桂、樟脑产于中国本土,而沉香则非中国主产,只是将中国作为重要输出地。伊本·胡尔达兹比赫则在《道里邦国志》里指出,可以从中国输入麝香、沉香、肉桂、樟脑等香料。北宋如何转变成桂类香料的进口国的呢?推测可能一是南洋、南亚一带出现的桂类质量更好,更便宜。二是北宋对西南部边疆及属国的控制不如唐代有力。

北宋林亿等改定方书时为什么选择“桂枝”这一名称替代唐代以来习用的“桂心”一名?我推测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为了突出桂类药应以桂的枝皮为上、为正,这是完全承接了唐《新修本草》的关于牡桂嫩枝皮亦名桂枝的说法。二是当时社会上的一般医师可能已经比较广泛使用 “柳桂”(“乃桂之嫩小枝条也”)或“桂心苗”,这可能是一种档次比桂枝皮低的桂类药。

林亿等校定医书之前的北宋初年医方中的桂类药还是以“桂心”为主的。北宋林亿等在1068—1077年间改定药用“桂枝”具体所指是什么呢?在宋改本《千金方》的新校方例中林亿等人论药的辨正时说“桂心盖取其枝中之肉”(枝之最外为粗皮[木栓层],木芯为骨,两者之间为肉),据此可以推断林亿等校正的“桂枝”最可能就是指桂的枝皮,因为林亿的这一说法完全是继承了前代《唐本草》中“其牡桂嫩枝皮,名为肉桂,亦名桂枝”的说法,也可以认为林亿等所定的“桂枝”就是指代前朝和宋初的“桂心”“肉桂”等的名词。另外,北宋陈承1092年《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 》提到:“仲景《伤寒论》发汗用桂枝,桂枝者枝条,非身干也,取其轻薄而能发散。今又有一种柳桂,乃桂之嫩小枝条也,尤宜入治上焦药用也。” “桂枝者枝条”而不说“枝皮”,似乎是指桂枝的嫩枝全体干品,但又说“取其轻薄”,又好象是指“枝皮”。而且它和后面的“柳桂”不同,显然更可能是“枝皮”。而后一句关于“柳桂”的描述,则可证明当时社会上医家已经使用今之“桂枝”的同类品。《本草图经》云:“牡桂,叶狭於菌桂而长数倍,其嫩枝皮半卷多紫,与今宜州韶州者相类。”林亿等校书40年后的北宋年寇宗爽《本草衍义》(1116年)中说:“仲景又言桂枝者,盖亦取其枝上皮。” 对于桂,北宋可能不使用桂的主干皮,寇宗奭就说:“其木(桂)身粗厚处,亦不中用。”陈承也说:“桂枝者枝条,非身干也。”因此北宋医家在林亿等校定医书后使用的桂类药主要就是“桂枝”,即是桂的枝皮和嫩枝条(柳桂或桂心苗),以桂的枝皮为主。

对于中医桂类药的源流演变,北宋是一个关键时期。因为北宋政府做了两件对桂类药在本草学上影响深远的事,其一就是彻底统一了各类桂的名称,结束了历史上桂类药名称杂乱的情况。在《本草图经》中,苏颂说“今岭表所出,则有筒桂、肉桂、桂心、官桂、板桂之名,而医家用之罕有分别者”,尽管苏颂在文中也提到菌桂、牡桂,但作为结论性意见,苏颂说:“今观宾、宜、韶,钦诸州所图上者,种类亦各不同,然皆题曰桂,无复别名。” 苏颂其实代表的是政府观点。其二就是林亿等将《伤寒论》、《金匮玉函经》、《金匮要略》等医书中的桂类药统一改定为“桂枝”名,并注明“去皮”,其实质是唐代以来“桂心”的别名。林亿等校正医书之前,桂类药的名称有桂、美桂、筒桂、牡桂、木桂、 大桂、菌桂、肉桂、桂肉、皮桂、桂心、官桂、板桂、桂枝、柳桂、桂心苗等(最后两个大概是在北宋初才出现的),常用的为桂、牡桂、肉桂、桂心、桂枝。桂类药在北宋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就是出现了柳桂(北宋陈承1092年《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 》)、官桂(《本草图经》)、桂心苗(见上所述)的药名。

有一个问题:林亿等有没有可能将之前的“桂心某某汤”之类的方名也改为“桂枝某某汤”之类?这个可能性是有的,有证据表明北宋以前医书中应该有不少“桂心某某汤”之类方名(见前有关论述)。
2010-09-11 20:51 3楼
桂枝(南宋、元、明代)



南宋时期桂枝、肉桂、桂心(桂皮心)三种药材都有使用。许叔微《伤寒发微论》作于1145年左右,卷下论桂枝肉桂条云:“仲景桂枝汤用桂枝者,盖取桂之枝梢细薄者尔,非若肉桂之肉厚也。”这里有厚薄相比,南宋所使用的“桂枝”应该还是同北宋的一样,即主要是桂的枝皮。《岭外代答》1178年卷8:“又有桂心者,峻补药所用也,始剥厚桂,以利竹卷曲刮取贴木多液之处,状如经带,味最沉烈,于补益尤有功。”南宋医家强调肉桂以皮厚为佳,桂心提到用“厚桂”作原料加工,说明南宋的“肉桂”应该主要取材于桂的干皮而非枝皮,这与北宋“桂心盖取其枝中之肉”是不同的。发生了变化。桂的干皮被称为“肉桂”,作为补益肾火之品,应该是在北宋《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 》发端,在南宋基本定型的,一直影响至今。《岭外代答》还说:“今医家谓桂年深则皮愈薄,必以薄桂为良,是大不然。桂木年深愈厚耳,未见其薄也,以医家薄桂之谬,考于古方桂枝、肉桂之分,斯大异矣。”这一段比较有意思,透露了当时医家对桂皮的两点崇尚:一是崇薄,其实这是唐、北宋用桂尚枝皮的遗风。二是尚老(年深),其实这是开始重视厚皮“肉桂”的缘起,不过当时的医家将两种认识串到了一起,弄混了而已。值得注意的还有一点,就是出现了“薄桂”一词,这显然是相对厚皮“肉桂”而说的,指的就是“桂枝”(枝皮)。


南宋《宝庆本草折衷》(公元1227年),定稿于淳佑八年(公元1248年):“桂枝,乃桂上细皮,其嫩小枝皮一名柳桂。


南宋或金张元素在《医学启源》(刊于公元1186年)云:“肉桂气热,味大辛,补下焦〔火热〕不足,治沉寒痼冷之病,及表虚自汗,春夏二时为禁药也。……桂枝气热,味辛甘,仲景治伤寒证,发汗用桂枝者,〔乃〕桂〔枝条〕,非身干也,取其轻薄而能发〔散〕。今又有一种〔柳桂〕,〔乃〕桂枝嫩小枝条也,尤宜入治上焦药用也。”(此时肉桂、桂枝、柳桂的区别还是很明确的,桂枝“取其轻薄”应还是指枝皮)。

李东垣(1180~1251)指出: "桂,辛热有毒,阳中之阳也,气之薄者,桂枝也;气之厚者,肉桂也。薄则发泄,桂枝上行而发表,气厚则发热,肉桂下行而补肾,此天地亲上亲下之道也。"(以气味之薄厚分桂枝、肉桂,对后世有影响)



元代王好古《汤液本草》1298年:“大抵细薄者为枝、为嫩,浓脂者为肉、为老,处其身者为中也。不必黄色为桂心,但不用皮与里,止用其身中者为桂心。不经水而味薄者,亦名柳桂。”……“而仲景又言桂枝者,盖亦取其枝上皮也,其本身粗浓处亦不中用”……“桂枝者,桂条也,非身干也,取其轻薄而能发散。一种柳桂,乃小嫩枝条也,尤宜入上焦药。仲景汤液用桂枝发表,用肉桂补肾,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理之自然,性分之所不可移也。”(桂枝还是指枝上皮)。



元代的官修本草,有至元二十一年(1284) 《至元增修本草》,影响不大,已经失传。流传下来的,是至顺二年(1331)尚从善撰成的《本草元命苞》为元政府官医考试用书。此书是根据北宋唐慎微《经史证类备急本草》(1082年前后)内容编撰的精简本。其中关于桂类药的说明基本同北宋《证类本草》。



小结:从《唐本草》可以看出,唐代桂枝和桂心还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桂之皮,区别在去不去外粗皮而已)。一直到林亿等改定医书的1077年之前都是如此。两宋时期,桂类药部位分化,桂枝类逐渐往上移,枝皮和嫩条混用,主要用作上焦发表之剂,出现了薄桂一词(代指枝皮);肉桂用药部位逐渐往下移,出现干皮入药(与北宋明显不同),作为补益下焦肾火之品。这种分化应该是在北宋《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 》时发端,在南宋基本定型的,影响至今。


《本草蒙筌》 刊于1525年明·陈嘉谟(明朝御医);“ 柳桂系至软枝梢,肉桂指至浓脂肉。桂枝枝梗小条,非身干粗浓之处;桂心近木黄肉,但去外甲错粗皮。” “柳桂桂枝味淡,能治上焦头目,兼横行手臂,调荣血,和肌表,止烦出汗,疏邪散风,经云气薄则发泄是也”“然柳桂桂枝,入足太阳之腑”。(柳桂、肉桂、桂枝区别还是很明确的,但桂枝似乎指较柳桂粗的枝条了。本草家开始有点犯晕了。而且柳桂桂枝已经相提并论 )《本草蒙筌》本是陈嘉谟用来教授弟子的本草讲稿。此书对后代中药炮制的发展产生了较大影响。



明末李时珍《本草纲目》(刊于1590年):“桂,即肉桂也。厚而辛烈,去粗皮用。其去内外皮者,即为桂心。牡桂,即木桂也,薄而味淡,去粗皮用。其最薄者为桂枝。枝之嫩小者为柳桂。”《本草纲目》沿用唐宋本草旧说,并未将桂枝和柳桂专条列出。从李时珍对桂类药的引述和论述,他对桂枝是枝皮,形态上属于肉桂一类是很清楚的,这也正是他并不象后世本草家那样把“桂枝”单独专条列出的原因,也说明当时实际使用中“嫩枝全体的桂枝”还没有成为桂枝类药的主流。(柳桂、肉桂、桂枝区别还是很明确的,桂枝还为枝皮)



明杜文燮《药鉴》(成书于1598年)桂皮条云:“大都有四等:其在下最厚者曰肉桂;去其粗皮而留其近木之味厚而最精者云桂心(下略);在中次厚者曰官桂(下略);其在嫩枝最薄者曰桂枝。”(桂枝还为枝皮)。


倪朱漠《本草汇言》(公元1624年,明天启4年)中引用《本草纲目》:“ 枝皮为桂枝。”值得注意的是本书桂类药分四条:桂、桂枝、牡桂、肉桂。可能是桂枝、肉桂首次在本草书中独立成条目。

明代《本草乘雅半偈》(1647年):枝皮为桂枝。干皮之薄者为桂皮,浓者为桂、为桂心、为肉桂、为官桂。



明代的官修本草是御医刘文泰主编修订的《御制本草品汇精要》(公元1503年 41卷),是中国第一部大型彩绘图书,由于印刷和政治上的问题,此书被束之高阁,藏之内府,社会上基本没什么人看过,甚至连听说过的人都很少,对社会医家基本没有影响。由于李时珍1560年曾在太医院任职,可能看过此书,对其编写《本草纲目》可能有影响。由于《本草纲目》是在明末出版的,其后又是战乱,所以其实在明一代,基本没有权威性的本草著作校正药物,这为后世一些药物的变异埋下了伏笔。此书桂类药分三条“桂”“牡桂”“菌桂”,所论有“〔采〕二月八月十月取皮【收】阴干【用】皮心枝”。



小结:明代桂枝类主流还是枝皮,枝之嫩小者为柳桂,也在使用。柳桂、肉桂、桂枝区别还是很明确的。但有的本草家开始有点犯晕了,认为桂枝是“枝梗小条”了,已有本草书将柳桂桂枝相提并论(因性用基本相同)。1624年倪朱漠《本草汇言》中已经将“桂枝”单独专列条目了(但桂枝还是枝皮)。
2010-09-11 20:52 4楼
桂枝(清代)


李中梓(字仕材)先生(1588-1655年),系明末清初江南名医和医学教育家。其1637年所著《医宗必读》十卷,为传世杰作,在清代,大江南北之习医者,多以之作为模板,此人此书对后来江南一带医家影响巨大。此书卷三、卷四,为《本草征要》,其肉桂条曰:“肉桂乃近根之最浓者、桂心即在中之次浓者、桂枝即顶上细枝。(另列专条)以其皮薄,又名薄桂。肉桂在下、主治下焦、桂心在中、主治中焦、桂枝在上、主治上焦、此本乎天之道也。”(已经认为“桂枝即顶上细枝”了,但还知道“又名薄桂”,未论及柳桂,桂枝已经单列专条目,为“温散风寒”药)

清初张志聪《本草崇原》(约始撰于康熙十三年1674)桂条云:“(《本经》有牡桂、菌桂之别,今但以桂摄之。桂木臭香,性温,其味辛甘。始出桂阳 山谷 及合浦、交趾、广州、象州、湘州诸处。色紫黯,味辛甘者为真。若皮色黄白,味不辛甘, 香不触鼻,名为柳桂,又名西桂。今药肆中此桂居多。真广者,百无一贰。西桂只供发散, 不能助心主之神,壮木火之气,用者不可不择。上体枝干质薄,则为牡桂。牡,阳也。 枝干治阳本乎上者,亲上也。下体根 质浓,则为菌桂。菌,根也。根 治阴本乎下者,亲下也 。仲祖《伤寒论》有桂枝加桂汤,是牡桂、菌桂并用也。又云∶桂枝去皮,去皮者,只取稍 尖嫩枝,外皮内骨皆去之不用。是枝与干又各有别也,今以枝为桂枝,干为桂皮,为官桂, 即《本经》之牡桂也。根为肉桂,去粗皮为桂心,即《本经》之菌桂也。生发之机在于干枝 ,故录《本经》牡桂主治,但题以桂而总摄焉。)”(枝为桂枝,这里柳桂、桂枝、肉桂就有点乱了,可能跟明末清初的战乱有关,药家难以看到本草古典了。柳桂“今药肆中此桂居多”,说明桂的枝条已经逐渐成为桂枝类的主流了,桂类只有“桂”条目)

清蒋介繁《本草择要纲目》(初刊于1679年):“ 桂枝即取木桂之最薄者。去其粗皮是也。”(说的桂枝应该还是枝皮,但桂枝独列一条目)

清初·刘若金撰《本草述》(刊于1691年):"桂枝与薄桂,虽皆属细枝条,但薄桂尤其皮之薄者,故和营之力似不及枝也。(说明清初枝皮与枝条并用。而且医家“和营”更重视桂的枝条了。)

清·公元1644-1911年《本草秘录》 陈士铎 (1693年以后刊):“桂枝,味甘、辛,气大热,浮也,阳中之阳,有小毒。乃肉桂之梢也,其条如柳,故又曰柳桂。”(桂枝开始与柳桂合一,肉桂、桂枝各独列一条目)。

《本草备要》(公元1694年),是汪昂编著:“枝上嫩皮为桂枝”。(但桂枝独列一条目)

《本经逢原》(成书1695)年清·张璐:“盖桂枝是最上枝条,亦名柳桂,言如柳条之嫩小也。”(桂枝与柳桂合一,桂枝独列一条目)。

关于桂枝木的使用

1740年左右(乾隆二年)社会上开始有医生使用“桂枝木”。桂枝木入药很可能是叶桂首先使用的。由于他的名气大,对后世时方派用桂枝的影响很大。

叶桂的《临证指南医案》(叶天士, 1666—1745年,弟子华岫云集叶氏晚年医案,书成于乾隆丙戌年1766年)是对后世医家影响很大的医案。其中所用的桂类药有桂枝、川桂枝、川桂枝尖、粗桂枝木、粗桂枝、甜桂枝、桂枝木、薄桂、丁桂、浔桂、浔桂心、肉桂、肉桂心、桂心、上肉桂、上桂肉、官桂、桂酒(拌白芍)。叶氏用桂对后世医家影响较大的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外感不用桂枝。徐大椿就说叶氏“譬之太阳症,独不许用桂枝,阳明症独不许用葛根”。叶的医案中有说治外感,“凡辛温气味宜戒”。叶氏认为,“葛根竭胃汁”、“柴胡劫肝阴”、“麻黄劫汗伤阳”,他对桂枝同样也有戒备心态。大概难免与“桂枝下咽,阳盛则毙”的古语影响有关。二是用桂枝木。叶氏为什么用桂枝木?因为我本文主要不是研究桂的用法,所以也没有深究,他在痹证、泻泄、疟中都有用桂枝木。在痹证中主要还是用于四肢关节肿痹痛之证,药理无非是象形取意之类。三是用桂之味的方法,如叶氏用桂酒拌白芍,后世又发展出与桂同炒后弃桂的方法。后世施今墨临证处方时,习惯以川桂枝、杭白芍同炒并用(应该是同炒后去桂枝,取其气味,叶氏是桂酒拌)。善治营卫不和,时有躁汗,表虚寒证不解者。若治四肢麻木、酸楚、关节疼痛者,易桂枝为桂枝木,但用量宜大,15~30g均可。若寒甚,四肢发凉者,也可酌加制附片,其效更著。施氏用桂枝明显就是深受叶氏影响。叶氏用桂枝木是不是错误解读宋本《伤寒论》中“桂枝去皮”的结果呢?显然不是,因为叶氏用桂枝类药有很多种,并不是单用“桂枝木”。叶氏用桂枝类药的药理大概可以从他的《本草再新》中的有关论述揣测:“桂枝 味甘辛,性温,无毒,入心脾二经温中行血,健脾燥胃,消肿利湿,治手足发冷作麻,筋抽疼痛,并外感寒凉等症。”书中<药性总义>: “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阳气上行,故气薄者能泄于表,厚者能发热。味厚则泄,薄则通。……清阳实四肢,四肢为诸阳之本,故清阳实之。……为枝者达四肢;为皮者达皮肤……本乎天者新上,本乎地者亲下之类。有因气相求者,如气香者入脾,气焦者入心之类。有因质相同者,如头入头,干入身,皮入皮,又如红花、苏木汁,似血而入血之类。自然之理,可以意得也。……辛走气,气病无多食辛。”

叶桂频繁使用桂枝木,说明在此时或此之前一段时间,桂枝条应该已经普遍使用,否则此时期医生想用桂枝木(去枝皮的桂枝条)是不可能的,药店是无法提供的。还有值得注意的是医案中只有一处使用“薄桂”,“薄桂”是唐宋以来桂枝(枝皮)的代名词。此时已经在桂类药中处于边缘化了,“桂枝”一药实际已经基本演变成指桂的枝条为主了。

清乾隆四年由太医吴谦编撰太医院医学教科书《医宗金鉴》(于1742年刊官修医书),其中有论:“桂枝汤方,桂枝下有'去皮'二字,夫桂枝气味辛甘,全在于皮,若去之则是枯木矣,如何有解肌发汗之功?宜删此二字,后仿此。”《金鉴》此说有正本清源的意思,大概也有针对当时社会上有医生用桂枝木的情况而发的。值得注意的是“若去之则是枯木矣”一句,说明当时的官方医学教材尽管知道桂枝的药效“全在于皮”但也认可了“桂枝为桂的嫩枝全体”,这对医家的影响是很大的,因为清朝没有官修的本草书,以《医宗金鉴》这本官家医书对医界影响最大。


小结:因为明清两代没有权威性的官修本草流行于世,此间民间所著本草中的有些药物名实相对于唐宋本草发生了变异和混乱。这可能也和明末清初的战乱导致民间所藏古典本草书籍毁佚有关。此时桂类药发生了一些重要的变化,明末倪朱漠《本草汇言》(1624年)和李中梓《本草征要》(1637年)中桂枝已经单独专列条目(后者的桂枝偏向于枝条了,但还强调其“皮薄”)。大概在1700年之后,桂枝皮与柳桂已经基本合一了,桂的枝条已经逐渐成为桂枝类的主流。此时及其后的医家所用的“桂枝”,已经和今天的桂枝基本相同了。可以认为在1700年以后,“桂枝”一词已经转变为以细小嫩枝为主,桂之枝条嫩皮已经基本退出了桂枝类。1742年刊清代官修医书《医宗金鉴》也认可了“桂枝为桂的嫩枝全体”,这更确定了“桂的嫩枝全体”之桂枝的药物地位。而且在1740年左右,桂枝木开始为医生使用。原本也是一种有其理论支持的用药创新,并不是对“桂枝去皮”的错误解读所致,可是后世有些医家却误解为是对“桂枝去皮”的解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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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清代、民国、新中国)


清 陈修园《神农本草经读》( 刊于1803年):“牡桂者,即今之桂枝、桂皮也,菌根也。”目录有“牡桂即桂枝、薄桂皮”。

张寿颐《本草正义》刊于1828年:桂枝即口肉桂之枝,柔嫩细条,……。其效在皮,而仲景书反去其皮,可悟传抄之谬,无皮为木,而晚近来或用其木,毋乃嗜好之偏。(注:张氏对“桂枝去皮”的解读是错误的,后面另述)

清·张秉成《本草便读》光绪十六年(1890年):“桂枝即桂树之枝”。

《本草崇原集说》 (清·仲学辂撰。章炳森补正,刊于1909年):“又按:仲景书桂枝条下有去皮二字;叶天士《临证指南》方中每用桂枝木甚觉可笑。盖仲景所用之桂枝,只取稍尖嫩枝,内外如一,若有皮骨者去之,非去枝上之皮也。详见《崇原》小注。”(注:此书对“桂枝去皮”的解说是错误的,后面另述)

民国1924年刊何廉臣《实验药物学》:“川桂枝即肉桂嫩枝极细者,为柳桂桂枝尖最辛者,桂枝木气味较淡。”


张锡纯著《医学衷中参西录》(初刊于1918至1934年间)所论之桂枝为“皮骨不分”的桂枝。


1937年 赵橘黄《本草药品之实地观察》:“又其枝皮称桂枝”。赵是近代现代本草研究的先驱,他此书中只有“肉桂”、“桂皮”、“桂丁”条,无单独“桂枝”条。现代生药研究注重的是药物的有效成分,认为桂类药的有效成分主要是桂皮油。所以近代现代对桂类药的研究有一种“复古”现象,重视的是桂之皮,与古典相同。曾到日本考察医学的丁福保在1930年的《中药浅论》中也只有“桂皮”和“肉桂”条,没有“桂枝”条。

桂的嫩枝全体为“桂枝”1965年首次正式进入国家药典
1953《中国药典》只有桂皮“干燥的枝干皮”,无“桂枝”条目。桂枝在1965年首次进入63版《中国药典》中(1965年1月26日公布药典):“本品为樟科(Lauraceae)植物肉桂(Cinnamomum cassia BL)的干燥嫩枝。野生或栽培。主产于广西、广东、云南等地。春夏二季将桂树的嫩枝条砍下,除去叶片。切成1——2尺长,晒干即得。”这是中国药史上首次以国家药典的形式将桂的嫩枝条定义为“桂枝”。

今天各地药店、药房对于中药给付的有关标准
如今药材行业为了规范中药处方的药物给付,已经开始制定有相关标准,象上海、天津等地,医生药方开桂枝、川桂枝、桂枝木、桂枝、桂枝尖、桂枝皮等药,药房应付都统一为药典规定的桂枝。(各地有地方标准,国家尚无制定具体的中药给付标准,也可以说有,就是《药典》)


“桂枝”一词为何能从最早的“枝皮”含义最后演变成“枝条”呢?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分析大概有以下原因:一、“桂枝”这一名称容易使人望文生义,当年林亿、苏颂精心选择的“桂枝”这一名称,从唐代以来便指桂的枝皮,并无不妥,但随着桂枝药名的大量使用,时间的流逝,加之医与药的分离,连许多后世医家都产生了误会。二、经济利益的驱动。用枝条取代枝皮,得利者主要是药农和药商。枝条比枝皮 加工简单,分量更重(多了木芯),利于药农药商谋利。而且也不算做假,药效也不错。三是可能与桂的野生资源匮乏有关,在长期的开采野生桂资源后,野生资源逐渐匮乏在所难免。而桂的栽培期很长,如取干皮最短都要六、七年,而且取干皮基本就是毁树。站在药农的角度,采收枝条是栽培过程中长期持续获取收益的好方法。尽管有的文章说广西桂的人工栽培约有1500年的历史(未见其提供史料),但因为古代野生桂的资源是很丰富的,所以大规模的人工栽培大概是在清朝初形成的(据有关史料推测,广东罗定肉桂大规模种植约有300多年历史、广西六陈的玉桂大规模种植历史大约在明朝中期开始、广西岑溪大规模种植玉桂的历史大约有250多年)。这大概与当时桂的野生资源已经匮乏有关,可能也和清初的“海禁”有些关系(清初的“海禁”主要是针对台湾郑氏力量 )。赵翼《檐曝杂记》(此书成於嘉庆庚午 1811年) 卷3云:“肉桂以安南出者为上,安南又以清化镇出者为上。粤西浔州(广西桂平)之桂,皆民间所种,非山中自生长者,故不及也。然清化桂今已不可得。闻其国有禁,欲入山采桂者,必先纳银五百两,然后给票听入。既入,唯恐不得偿所费,遇桂虽如指大者,亦砍伐不遗,故无复遗种矣。”此段道出了当时桂的传统产区的野生资源是如何枯竭的。当一种商品比较稀缺而且由药农控制并且有几种药材形式可供选择的时候,药农会选择提供对自己最有利的药材形式,相对于枝皮,桂枝条是更好的选择。桂开始大量人工栽培的时间和桂枝皮与柳桂基本合一的历史时间基本是重合的,这大概也不是简单的历史巧合。
2010-09-11 20:53 6楼
总结:

桂枝小史

“桂枝”这一药物名称始见于唐659年苏敬《新修本草》。唐以前的桂类药名称常用有桂、美桂、筒桂、牡桂、菌桂、皮桂、桂心等,实际是樟科植物桂之皮。从《本草经集注》《雷公炮炙论》等书的描述,以及马王堆出土的实物来看,应为较厚的桂皮(身干或粗枝皮,类似今之肉桂)。从《新修本草》的出现“桂枝”药名推测,唐之前有存在“桂枝”药名的可能性,但目前未见有可靠文献证明。

唐代直至清代初年(公元618年—1700年),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桂枝”在官修本草或绝大部分影响大的本草书中基本都是指“小枝皮或嫩枝皮”,尤其是在唐宋元三代,因为有官修本草(相当于国家药典)存在校正药物,可以认为此近800年的时间里,医家都以“枝皮”为桂枝的主流。

1068—1077年间北宋政府校正医书,林亿等将《伤寒论》、《金匮玉函经》、《金匮要略》等医书中的桂类药统一改定为“桂枝”药名,并注明“去皮”,其实质是唐代以来“桂心”“桂肉”之类桂皮的别名,之所以改用“桂枝”,估计主要是为了强调桂类药应以桂的枝皮为为正品、上品,这完全是承接了唐《新修本草》的关于牡桂嫩枝皮亦名桂枝的说法。但是北宋政府没有将“桂枝”列为官修本草的主条目,是其校定医书做得不够统一不够彻底的地方,也和北宋官修本草早在校订医书之前完成有关。北宋校定的医书中“桂枝”药名下注明“去皮”,本意是“削去皴皮”,古典中原本的标注可能就是“削去皴皮”,后世简写才抄成“去皮”。北宋官修医书保留“去皮”二字,可能存在以下原因:一是古典圣人遗文,存而传世;二是可能当时社会上使用的桂类药还多是没有去除外粗皮的;三是可能当时社会上使用的桂类药主要是比较厚的桂皮,否则很难干品“去皮”,今天的小枝薄桂皮的去皮都在湿的鲜品时进行,晒干后做不了。

真柳诚先生研究经过北宋改定的南宋版《外台方》(唐代 王焘 753年 ),其中只在卷一伤寒门的桂枝汤中配药桂枝,而且仅此一例,但是,此书王焘还引用了配伍桂心的桂枝汤。由于此《外台方》经过北宋改定,南宋翻印(也可能改过),所以原书是否在桂枝汤中用“桂枝”为药值得怀疑,并不可靠。北宋初年的淳化本《伤寒论》中处方有用药物“桂枝”8处(基本连续出现在处方篇前部),但处方篇全文明显已被北宋政府按一定标准修改过。再翻查未经宋改的敦煌藏经洞医籍(从东晋406年到北宋初1035年,刨除原卷子已经丢失的《辅行诀》),居然未见有一处药方使用“桂枝”药名(可能与地处边远也有关系)。可见在北宋之前,“桂枝”的药名似乎从未出现在药方中(估计就算有也极少见),尽管早在近400年前《唐本草》中已经出现了“桂枝”的药名。

另外,尽管从唐代到清初的权威本草书中都认为“桂枝”是“小枝皮或嫩枝皮”,但从历代方书中“桂枝”下注“去皮”或“削去皴皮”来看,似乎实际应用中并不是小嫩枝皮,因为小嫩枝皮很薄,晒干容易卷成多卷,而且很脆,是不容易“去皮”的,而且小嫩枝表皮较光滑,一般也没有“皴皮”,很可能实际应用中多数是粗枝的皮,与今种植年限不长的肉桂树皮近似(明代中期之前,我国几十年以上的高大肉桂树应该还是很常见的,那时的粗枝皮并不薄于今天的很多所谓“肉桂”)。今天我们见到的除掉外粗皮的肉桂小枝皮是在刚剥下还湿的时候去粗皮再晒干的。

两宋时期,桂类药用药部位开始分化,桂枝类逐渐往上移,主要用作上焦发表之剂;肉桂用药部位逐渐往下移,出现干皮入药(与北宋明显不同),作为补益下焦肾火之品。这种分化应该是在北宋《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 》时发端,在南宋基本定型的,一直影响至今。

柳桂和桂心苗在北宋初年出现。从北宋开始,桂枝类药实际存在柳桂和桂枝(皮)混用的情况,早期柳桂不成气候,到明末清初的时候,柳桂逐渐成为桂枝类药的中流。可以认为在1700年以后,“桂枝”一词已经转变为以细小嫩枝为主,取代枝皮成为桂枝,一直至今。在1740年左右,桂枝木开始为医生使用。

1965年,桂枝进入63年版《中国药典》,这是中国药史上首次以国家药典的形式将桂的嫩枝条定义为“桂枝”。

(注:部分内容涉及《桂枝去皮说》)。

肉桂小史

目前所见,肉桂药名最早出现在葛洪编撰于310年左右的《肘后卒急方》。
葛洪的《肘后卒急方》编撰于310年左右,公元500年陶弘景增补《肘后救卒方》为《肘后百一方》,现在能见到的是金代杨用道《附广肘后方》(1110年左右 未经宋改 今有明、清版),此书比较完整地保留了葛洪、陶弘景的原样。其中肉桂药名出现4次(本人所见版本为3次),桂肉1次。此书桂的配伍最多,其次是桂心。值得注意的是,在每一类方的篇首出现的基本都是“桂”,后面内容才会出现“桂心”等其他桂药。葛洪在此书的序言中说“省仲景元化刘戴秘要金匮绿秩黄素方,近将千卷”,可以推测他书中所录的伤寒类方应该主要也是来自张仲景《伤寒杂病论》。

454-473年陈延之《小品方》残卷27方(649年以前写本 日本未经宋改本)中,16方中配桂肉,此书桂类药桂肉最常用。《小品方》的“桂支汤加乌头汤”中的配桂肉。陶弘景(456—536年)所处时代与之基本相同,可以推断此时期医方中的桂类药药名主要为桂肉。《小品方》大量的收入了《伤寒论》的方子。钱超尘认为,这本书和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有非常紧密的血统关系。现在我们常见的今人辑校本《小品方》,其卷一开头部分应该是引自日本发现的古典残卷,内容相同,此处桂类药基本都是桂肉。其后部分桂类药就以“桂心”为主了,应该是公元649年之后被人修改过的内容。可以认为在陈延之时代,可能“桂肉”是桂类药的主药名。通观此书,除卷第一 《述旧方合药法》中有“合汤用桂、浓朴、黄柏诸木皮者,皆削去外粗皮也”外,所有桂类药下再无注“去皮”字样,可以证明当时所谓桂“去皮”,就是指桂皮去除外粗皮取其“肉”。

以上两书相距160多年,桂类药的主要名称由桂变为桂肉。可以推测张仲景《伤寒论》时代(公元200年左右),桂类药的主要名称很可能就是未去外粗皮的“桂”,并且注明有“削去皮”或“削去皴皮”,所以到葛洪《肘后卒急方》时代(310年),桂类药的主要名称变成了“桂”和“桂心”(去掉粗皮的桂肉);再到陈延之《小品方》时代(473年),桂类药的主要名称就变成了“桂肉”。主要原因估计就是古典医方中的“桂”药下注明有“削去皮”或“削去皴皮”的影响。

隋唐五代桂心成了桂类药最普遍的称呼,翻查陈增岳编著的《敦煌古医籍校证》一书(此书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发现的敦煌文书中的医书),全书见到的桂类药以桂心最常用。敦煌文书抄写时间大约在公元 406 年(东晋)—北宋初1035年(其时西夏兵临敦煌城下),其抄写或刻印最集中的时间段则为唐五代宋初。此时期桂类药的主要药名为“桂心”而不是延续陈延之《小品方》的“桂肉”,原因何在?

可能跟期间出现 陶弘景 《本草经集注》(南朝·梁公元502-557年)和隋《雷公炮炙论》(600年左右)有关。

《集注. 序录》中有“凡用桂、浓朴、杜仲、秦皮、木兰辈,皆削去上虚软甲错,取里有味者秤之”。《雷公炮炙论》紫桂条目有∶“凡使,勿薄者,要紫色、浓者,去上粗皮,取心中味辛者使”。关键是此书称这种“去上粗皮”的桂皮叫“桂心”。这两本书对当时中医药发展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估计正是这两本书的影响,导致隋唐五代桂心成了桂类药最普遍的称呼。

罗振玉藏敦煌藏经洞医籍<疗服石方>(唐代抄本)中桂肉出现一次。


肉桂这一药名首次出现在本草书中应该是在《唐本草》(659年):“其牡桂嫩枝皮,名为肉桂,亦名桂枝。”但没有成为主药名,没有单独列条目。

北宋之前,桂类药主药名的名称演变:东晋之前为“桂”——东晋流行桂和桂心——南北朝期间为桂肉、桂心——隋唐五代为桂心。 桂类药的主名称演变跟古典医书和古典药材炮制书中注明桂类药要“去皮”相关。“肉桂”之名,原本是“桂之肉”的意思,不是我们今天有些人认为是“煮肉所用桂皮”的意思。

1068—1077年间北宋政府校正医书,林亿等将《伤寒论》、《金匮玉函经》、《金匮要略》等医书中的桂类药统一改定为“桂枝”药名,并注明“去皮”,其实质是唐代以来“桂心”“桂肉”之类桂皮的别名。尽管北宋的主流本草书规定“桂枝”为桂的枝皮,认为“其木(桂)身粗厚处,亦不中用。”但实际医家应该还是有用桂的身干之粗厚“桂皮”的,否则南宋就不可能发展出“肉桂补益下焦肾火”的理论。


两宋时期,桂类药用药部位开始分化,肉桂用药部位逐渐往下移,出现干皮入药(与北宋明显不同),作为补益下焦肾火之品,南宋基本定型,此后就一直没有什么重大变化。一直影响至今。

肉桂首次成为主药名并单独列条目应该出现在明末公元1624年倪朱漠《本草汇言》中。

1965年,肉桂进入63年版《中国药典》,这是中国药史上肉桂首次以独立条目进入国家药典。1953年版《中国药典》中出现的是“桂皮”条目。



不论古典医书中使用的桂类药是桂干皮还是桂枝皮,今天我们使用古方都会存在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尤其是今天涉及使用“桂枝”这味药的药方,今天所用的桂枝的有效成分应是大大少于古典中所用的桂药的,因为古典中的桂药纯是“桂之皮”,而非今天含木芯的桂枝条,其次古典医方中一些以桂为君药或主药的医方,如果使用今桂枝,其医方会因为桂药实际远未达到古方中的量而发生质变,疗效必然会受到影响,除非增加今桂枝的用量。这才是桂类药本草源流考究的关键所在。
2010-09-11 20:54 7楼
近日翻查陈增岳编著的《敦煌古医籍校证》一书(此书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发现的敦煌文书中的医书),翻遍全书,如果刨除《辅行诀》,全书见到的桂类药只有桂、桂心(最常用)、菌桂、桂心末、桂皮(出现一次)、桂肉(出现一次,罗振玉藏<疗服石方>),没有任何一处出现“桂枝”药名。我们知道敦煌文书抄写时间大约在公元 406 年(东晋)—北宋初1035年(其时西夏兵临敦煌城下),其抄写或刻印最集中的时间段则为唐五代宋初。都在北宋林亿等校正医书之前。从这些文书中的医籍可以看出,尽管在唐659年苏敬《新修本草》中已经有“桂枝”药名,但实际在两三百年后很多医书中的药名还是没有使用“桂枝”(可能跟边远有些关系)。更值得注意的是,此书中《不知名氏辩脉法之二P.3287》中的“桂枝汤”方中明确用的是“桂心(三两去皮秤)”,“葛根汤”中用的也是“桂心(一两)”。可以证明宋本《伤寒论》中“桂枝汤”“葛根汤”中用的“桂枝”是林亿等为了和方名统一改变的。《辅行诀》是此书中唯一的原卷丢失的文书,其中有有八处用“桂枝”,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外感天行部分全部用“桂枝”,五首救诸劳损病方中都用“桂心”,其中有一处“建中补脾汤”注“甲本有‘桂枝’,依张大昌意见,据乙本改为‘桂心’”。估计《辅行诀》中用桂类药处多被张大昌依其理解改变过。否则就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我虽认为《辅行诀》比较古老,但从不确定它为敦煌遗书,《辅行诀》的真实来历也并不能确定其出自敦煌藏经洞,我不认同钱超尘、马继兴等的观点)。z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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