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局:百年国学纪事》

2010-07-07 13:11 楼主
妙笔生花启超名噪牛刀初试太炎遭嫉 陈代湘刊发时间:2010-05-10 05:21:51光明日报 [字体:大 中 小] 阳春三月,寒意未消,梁启超来到上海,与黄遵宪、汪康年一起,办起了《时务报》,由梁启超任主笔,汪康年任经理。

梁启超的文章写得实在好。读者人人争读,《时务报》迅速成为对全国发生巨大影响的维新派喉舌,年轻的梁启超名声大噪。

梁启超既当主笔,又当编辑,一个人兼了好几份工作,真正是字字经心,废寝
忘食。虽然年轻,但还是感到十分劳累,每至深夜,忙完一天的稿子,腰酸背痛,双眼发疼,视力模糊。

一天,汪康年对梁启超说:“我想到一个人,可以聘他来当撰述,给你分些担子。”

“谁?”梁启超问。“章炳麟。”“此人学问如何?”梁启超又问。

“他是俞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已在诂经精舍苦读了8年,功底相当扎实。”

过了两个月,梁启超准备回广东老家省亲,就派叶浩吾到杭州去请章炳麟。章炳麟是浙江余杭县人,字枚叔,后因崇拜明末大学问家和民族志士顾炎武,把名字改为“太炎”。

叶浩吾说明来意,章太炎心里很感动。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堂堂《时务报》的主笔和经理派人来请自己,是非常难得的,当即就答应了。

章太炎来到上海,任职《时务报》馆。梁启超也从广东回来了。在梁启超眼里,这位比自己大5岁的章枚叔先生,外表实在不怎么样:皮肤黝黑,前额突兀地耸起,让人几乎要把它当做瘤子看。

章太炎看梁启超,长得也不咋的:身材矮小,脑袋大得不协调,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乡里人。叩问年龄,梁启超才24岁,就已名扬四海。章太炎在心中感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真是少年得志,才华盖世!

章太炎叩问梁启超老师康有为的学说宗旨。梁启超回答说,康先生的思想主要有变法维新及创立孔教二端,章太炎马上说:“变法维新为当时之急务,然而尊孔设教却有煽动教祸之虞,不能轻于附和。”章太炎说话直率,心里有什么说什么,梁启超倒还宽容,并不见怪。

章太炎一个多月就撰写两篇时事论文:《论亚洲宜自为唇齿》和《论学会有大益于黄人亟宜保护》。文章一发表,名声鹊起,获得了维新人士的高度赞扬。谭嗣同阅读后立即致书汪康年和梁启超,说:“贵馆添聘章枚叔先生,读其文,真巨子也。大致卓公如贾谊,章似司马相如。”谭嗣同把梁启超比作贾谊,把章太炎比作司马相如,这是把梁、章二人放在各有千秋的同等地位上。

章太炎牛刀初试,就获得了很高的赞誉,旁边早嫉妒坏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梁启超在万木草堂读书时的同学,与梁启超同列为康有为大弟子的麦孟华。谭嗣同把章太炎比喻为司马相如,而对麦孟华却只字未提。麦孟华妒火中烧,又想起章太炎平时对康老师的不恭,更是按捺不住,总想找机会报复一下。

一天晚上,章太炎拉着朋友去喝酒。康氏门人宣扬老师的孔教主张,太炎很不以为然,常常同他们争论。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出版,把孔子说成是一位托古改制的改革家,章太炎以古文经学家的实证眼光,对康有为的理论颇为反感。更有甚者,康氏门人崇拜康有为已至狂热的程度,章太炎觉得好笑。在政治主张上,章太炎与康门的裂痕也在加深。康门认为变法维新必须依赖和维护大清皇帝,而章太炎则主张推翻满清的统治,以为不去满洲,改革变法将成为一句空话。

几杯酒下肚,章太炎就发起牢骚来:“康有为那帮门徒也真是好笑!说什么南海圣人,目光炯炯如岩下电,不及十年,当有符命,简直是丧心病狂!”

次日,章太炎正在报馆,麦孟华领着一大帮人冲了进来,质问道:“你昨晚为什么辱骂康先生和我们几个人?”

接着,就上来几个人,围住章太炎殴打。章太炎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见这阵势,也就顾不上读书人的斯文了,奋起还击,竟然一个人对付三四个人。鼻子被打破了,淌着血,眼眶也挨了一记重拳,金星直冒。他疯虎般地吼叫一声,冲上去对着一个人的脸奋力一巴掌抡过去,“啪!”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人脸上。

“枚叔兄,你怎么打我?”原来是梁启超赶来劝架,糊里糊涂挨了章太炎一掌,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章太炎也不跟梁启超说什么,回到房间,立即就清理行李要离开。梁启超不顾疼痛过来挽留,章太炎只说了声“对不起!”不知是说刚才误打了梁启超对不起,还是说对不起我一定要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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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7 13:13 2楼
纪明亡东游一学士倡国粹排满二健将 陈代湘刊发时间:2010-05-17 03:45:47光明日报 [字体:大 中 小] 章太炎来到日本,再次见到梁启超。

没想到梁启超对待革命的态度有了相当大的改变。去年他还发表文章大谈保皇,如今却也主张“排满革命”了。梁启超自我调侃说:“我操我矛以伐昨日之我”。

话题扯到国粹问题上来。章太炎说:“卓如,去年你发表那篇《中国史叙论》的文章,提出了‘国粹’一词,我最近也
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梁启超说:“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国粹的重要,要培养国民,就要保存国粹,把我国几千年的旧学拿来重新磨洗,发扬光大。”

“太对了!”章太炎一拍大腿,赞赏地说,“你梁卓如总是站在时代思想的潮头,现在国内复兴古学的呼声越来越高了,连官员们也议论在各地建立存古学堂呢。”

梁启超兴奋地说:“这是好事!最近我也在想自创一份报纸,叫《国学报》,准备给黄公度写封信,跟他商量怎么办。当年他和我在上海一起办《时务报》,是好搭档。”

章太炎微微变了脸色。梁启超意识到不该在他面前提及那段往事,连忙把话岔开了。

章太炎沉默了一会儿,说:“提倡国粹,对我们的排满革命,也很有好处,可以激发人们的爱国情感。”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说:“我想搞一个大明王朝亡国纪念会,你以为如何?”

梁启超立即表示赞同:“好主意!这样可以在留学生中普遍树立起反清排满的观念。”

纪念会的联络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消息传到了驻日公使蔡钧那里,他立即把这件事用电报向朝廷报告,朝廷回电,要他与日本政府严正交涉。

警察署把章太炎等发起人叫去。警长问章太炎:“你是清国何省人?”章答:“我们不是什么清国人,我们是中国人!”

警长惊讶失色,又问:“你是属于什么阶层?是士族呢,还是平民?”

章答:“我是遗民。”警长摇头皱眉,蛮横地说:“听说你们准备在这里举行支那亡国纪念会,大伤我帝国与清国之邦交,我奉东京警视总监之命,制止你们开会,明天精养轩之会必须停止!”说罢,挥挥手,送客。

会期到了,上野精养轩四周军警戒备森严,留学生们大多不知开会被阻,数百人从四面八方汇集来准备开会,结果被日警逼劝而散。孙中山也带着10多名华侨赶来,一见到章太炎,双方紧紧握手致意。得知东京警方禁止开会,当即决定将纪念仪式改到横滨举行。

章太炎在日本待了三个月,这时国内追捕的风声有所缓和,他便在炎炎夏日回到余杭老家,翌年开春后再度来到上海。

章太炎一到上海,就收到蔡元培的邀请,请他到“爱国学社”任教。

章太炎和另一位教员蒋维乔合租一间小屋。下面是厨房,一日三餐时,油烟像浓雾一样飘进屋里,眼睛都睁不开,两人只能拿着笔砚稿纸到处找地方写作。章太炎烟瘾很大,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有时,前一根还没有燃完,后一根又点上了。一天晚上,他的烟抽完了,兜里也没有钱了,于是,就写了一张借条,准备向汪允宗借钱。蒋维乔瞥了一眼借条,只见上面写道:“今已不名一钱,乞借银元两枚,以购香烟。”蒋维乔笑着说:“既然向人借钱,何不多借几元?”章太炎答道:“此君只有两元的交情。”

这期间,章太炎结识了好几位特别的朋友。

刘师培,一位文弱的书生,当时刚到20岁。章太炎发现,这位年方弱冠的青年,学问功底却和自己不相上下。章太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郑重嘱咐道:“兄弟,好好努力,他日保存国粹,就靠你我了!”

邹容,一位出生在四川巴县的虎虎有生气的小伙子,当时还只有19岁,就写成一本书,叫《革命军》,送给章太炎看,请他作序。这虽然只是一本2万多字的小册子,但当章太炎读完后,却感到它重比山岳,势如雷霆。章太炎一口气读完,拍案叫绝,立即提笔写了一篇序文,在《苏报》上发表了。

这一天,巡捕来到爱国学社,章太炎正在账房坐着,巡捕拿着拘票逐一点名查问,章太炎大义凛然,指着自己的鼻尖说:“别人都不在,要拿问章炳麟,就是我!”

巡捕就把章太炎戴上手铐抓走。

巡捕问章太炎:“你的同伙邹容在哪里?”章太炎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放心,他会来的。你们怕死,我们不怕!”

邹容本来已经在虹口的一个传教士家中藏了起来,章太炎从巡捕房来信叫他主动投案,他真的就来了。巡捕见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又长得瘦弱,便说:“你这小孩,瞎胡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邹容指着捉人的牌告说:“我就是你们要抓的邹容!”巡捕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怎么也不相信他就是《革命军》的作者。(未完待续)
2010-07-07 13:14 3楼
铁槛内外陶铸国魂 黄海东西讲存国学 陈代湘刊发时间:2010-06-21 05:01:58光明日报 [字体:大 中 小] 对章太炎、邹容的审讯,可以说是古今绝无仅有的滑稽剧。原告是满清政府,被告是章、邹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审判者则是在中国境内的租界当局。由外国殖民者在中国的土地上审判中国政府控告中国平民的案件,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怪章太炎在狱中写给朋友的信中说这是“千古笑柄”。

审讯在英、法租界的会
审公廨中进行。清政府控告章、邹二人的“罪状”,是摘取《革命军》和《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中的语句,尤其认为章太炎驳康有为书中“载湉小丑,未辨菽麦”一句,诋毁当今皇上圣讳,大逆不道。

会审公廨做出判决:章太炎监禁3年,邹容监禁2年,监禁期间罚做苦工。

服刑期间的一天,刘师培和邓实、黄节三人一起来看望章太炎,给他带来了已出版的《国粹学报》。刘师培等人成立“国学保存会”,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口号,“国粹派”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章太炎是“国粹派”的精神领袖。

章太炎翻阅《国粹学报》,用手点着一个地方,念道:“国有学,则虽亡而复兴;国无学,则一亡而永亡。”一边念,一边点头,赞赏道:“说得好,说得好!如今讲国学,首要任务当为复兴先秦古学。”

邓实说:“复兴古学,保存国学,刻不容缓!国学不存,国将不保!今日中国,受侮于外族,外敌豺狼之国,处心积虑,要把中国灭亡了,他们知道,要灭亡一个国家,先要灭其学术、语言、文化。如今人人谈西学而忘国学,甚至崇拜西学而败毁国学,正是中了豺狼的奸计了!”

翻到《国粹学报》一处谈到“国魂”的地方,章太炎说:“国魂和国学、国粹是紧密相联的。国魂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精神,陶铸国魂离不开对国学的开发和对国粹的阐扬。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现在特别需要提倡国魂,归来兮,中国魂!”

三年刑期终于满了。章太炎出狱后,工部局限他三日内离开租界,因此,他当晚就登上日本邮船,去了东京。

到东京后,章太炎加入了同盟会,并担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主编,撰写了大量政治和哲学论文。他文辞渊雅,立论皆以经史为据,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民报》的影响日益扩大。由于章太炎已是闻名中外的国学大师,所以在日本留学的青年学子又请他讲授国学,他就在这年秋天创办“国学讲习会”。

讲习会定期讲学,在留学界影响很大,听讲者济济一堂。后来又开一小班,让那些程度高的学生每星期日下午到小班去听讲。讲学的内容由太炎自由决定,先讲《说文解字注》、《尔雅义疏》、《广雅疏证》等小学基本典籍,然后讲诸子学、四书五经、文学史。

章太炎平时看着那些蝇营狗苟的达官贵人就不顺眼,就要发脾气骂人,但对好学的青年学子却很好,态度和蔼,随意谈笑,就像朋友一般。在小班讲学时,房中放一张矮桌子,太炎先生坐一面,学生围着三面听。夏天,太炎盘腿坐在席上,只穿一件长背心,留着一点泥鳅胡须,笑嘻嘻地讲书,看上去像一尊庙里的菩萨。

一天,章太炎讲完课,刚回到寓所,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打开门,一名日本翻译用汉语向章太炎打招呼,并介绍一位犬养先生,是政府官员,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慕名前来求写书法作品。

章太炎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客人,研墨挥毫,书写《孟子·离娄》中的一段话:“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暗讽日本学中国文化以兴,如今却起了灭中国的邪念。犬养先生不通中文,喜滋滋地接了,一再鞠躬表示感谢。那翻译虽然懂得意思,却也不便点破。

当晚,章太炎在窗下读书,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突然,窗台上传来“啪啪”的响声。“怎么突然下雨了?”章太炎探起身子准备关窗,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臊味,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小白龙”从天而降,打在窗台上,尿花四溅。章太炎无名火立时腾上顶门,冲到阳台,仰头大骂。不料楼上人不但不认错,也从阳台上探出身来,以国骂回敬。借着灯光,章太炎看出是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

次日早上,章太炎在楼道里碰上了那青年,问他:“昨晚骂人的是你吧?”

“是你先开口骂人的!”对方毫不示弱。“你叫什么名字?”“黄侃。你呢?”“章太炎。”

“哎呀,是太炎先生!冒犯冒犯!该死该死!”黄侃连连作揖道歉。

章太炎见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倒是性情率直,一派天真,就邀他进屋叙谈。了解到这位名叫黄侃字季刚的小伙子,年方弱冠,是湖北蕲春人,出生于官宦之家,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十,人称“黄十公子”。这黄十公子是一个狂傲不羁的人,有一次去拜访学界前辈、文坛领袖王闿运,王闿运很欣赏他的诗文,真心夸奖道:“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儿子跟你年龄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让我着急!”黄侃听到老前辈夸奖,不但不感谢,反而狂性发作,说:“您老先生尚且不通,何况您的儿子呢!”弄得王老先生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吹胡须。幸好老先生平生崇尚魏晋风度,一会儿就缓过神来,打几个哈哈过去了。

黄侃对《民报》看法极好,每期必读,尤爱太炎先生的文章。没想到太炎先生就住在自己楼下,昨晚以如此不恭的方式冒犯了自己崇敬的国学太师。章太炎却颇有名士风度,对昨晚的事毫不在意,同黄侃谈起学问,发现这位年轻人功底极好,对国学无所不窥,且多有神悟。二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黄侃就提出要拜章太炎为师,太炎也不推辞,于是,黄侃当即便跪拜于地,向章太炎行磕头拜师之礼。
2010-07-07 13:15 4楼
黄季刚冒险侍恩师 章太炎题墓论古学 陈代湘刊发时间:2010-07-05 04:06:37光明日报 [字体:大 中 小] 1913年8月11日清晨,章太炎坐着马车来到北京化石桥共和党总部大院。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大院的人个个神色紧张,欲言又止。
章太炎住在总部右院的一间斗室里,外面日夜都有军警站岗守卫,实际上是被软禁起来了。当晚,章太炎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就在墙壁上到处写上“袁贼”二字以泄愤。觉得还不解恨
,又用很多张纸写上斗大的一个“袁贼”字样,放在院子里焚烧。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先生”。章太炎回过头,惊喜异常:“季刚,是你?想不到,想不到!”黄侃说:“弟子上个月接到师母的信,知道先生冒险进京,弟子不放心,特来京探视。”

进屋后,章太炎说:“这个袁老贼真是下流无比,把我骗进北京软禁起来,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黄侃说:“恐怕就是要诱迫先生就范。老袁想称帝,而先生是民国的一面大旗,又是士林领袖,收买了先生,就堵住了全天下人的嘴。”章太炎愤怒地说:“他痴心妄想!”

黄侃在北京住了些日子,隔三差五地来看望章太炎。

章太炎决定讲学。在大雪纷飞的12月,章氏“国学讲习所”在共和党总部会议厅成立。开学那天,到者有一百多人,袁世凯也派了私人密探来**。讲授的科目为经学、史学、玄学、文学,每科都编印讲义,手中参考书不多,章太炎也不令人向外购借,肚子里的学问就取之有余。讲授时,章太炎如数家珍,贯穿经史,融和新旧,阐明义理,剖析精要,多有独到创见。讲学时绝无政治感情,纯粹是学术探讨,不但专心问学的青年听得津津有味,就是袁氏的私人密探也心悦诚服,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黄侃应聘到北京大学任教授,讲授中国文学史和词章学。这时,章太炎已经被迁到东四牌楼的钱粮胡同,住宅是前清小贵族的遗产,房屋高大宽敞,但却素有“鬼宅”之称。黄侃一到北京,就乘马车直奔钱粮胡同,找到章太炎的住处。来到书房,太炎正在写字,一见黄侃,丢下笔,喜得眼中泪光闪闪。黄侃听说老师在这里晚上睡不着觉,当即就决定搬进来陪伴。章太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现在身处险境,你就不要再搭进来了。”黄侃坚决地说:“先生在此受苦,弟子于心何忍?就算是龙潭虎穴,先生能住,弟子就能住。”

黄侃搬进章太炎的寓所后,师生二人讨论各种学术问题,谈得最多的是音韵学方面的问题。章太炎是举世闻名的国学大师,对国学的主要领域都有精到见解,尤其在文字音韵学上功底深厚;而黄侃此时在音韵学方面已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师生二人谈起音韵学,常常互相启发,能把问题引到极其深入绝妙的境地。

这天晚上,黄侃又来到老师的书房,见老师正在写字,他没有去打扰。待老师写完后,他才过去看,只见宣纸上用篆书写着“章太炎之墓”五个大字。黄侃惊愕地问:“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章太炎严肃地说:“季刚,袁贼心狠手辣,说不准哪天就会对我下毒手。我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先把墓碑题好,如有不测,将来你就把这几个字刻在我墓碑上。”说完,把宣纸卷好,交给黄侃保存。黄侃听了,鼻子一酸,不禁簌簌泪下。

章太炎哈哈大笑,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季刚何必做儿女状?来,今晚我们谈谈孔教的问题。”

黄侃取下眼镜,用手绢擦干眼泪,说:“自从康有为的门人陈焕章等人在上海成立孔教会以来,孔教运动越闹越厉害,袁世凯又下令各省‘尊孔祀孔’,听说康有为也要回国了,到时候怕是有好戏看了。”

章太炎说:“中国向来无国教,孔子本无教名。孔教之称,始于妄人康有为,实际上是历代今文经师的流毒。”

“在先生看来,孔子不是教主,儒学不是宗教,那么,究竟如何评价孔子的地位呢?”

“孔子本为古之良史。他的地位,可以从四个方面来看:第一,创制史学。以前的《尚书》,年月阔略,其始末无以猝睹,自孔子作《春秋》,纪年有次,事尽首尾,后来左丘明衍传,司马迁、班固承流,史书才开始粲然大备,令晚世得以识古,后人因以知前,人民知怀旧常,得以幡然反正,实有功于华厦。第二,删布文籍。以前的政典书籍,掌控于官府,自孔子删定六书,布之民间,然后人知典常,家识图史。第三,振兴学术。孔子删布文籍,又自研《周易》,吐《论语》以寄深湛之思,于是大师接踵,宏儒郁兴,虽所见不同,而孔子的提振之功,实不可没。第四,削平阶级。春秋以前,官多世卿,自孔子布文籍,搞教育,养徒三千,驰骋天下诸国,后来世卿制废除,老百姓只要胸怀道术,皆可登卿相之位,由是阶级荡平,寒士亦可显达,至今不废。”

黄侃说:“先生的话真是言简意赅。弟子还有一事请问,先生一生精研宗教,而且当年还提倡‘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儒家既然不是宗教,它又是如何提升国民道德的呢?”

章太炎回答道:“儒家不是宗教,它不需借助外力,而是依靠自我修养来提升道德境界,这是与西人耶教很不相同的。正因儒家不是宗教,所以才能宽容别国宗教在中国的流行,佛教传入中国,很快就扎根发芽,正是得益于此。这就叫以无味和五味,以无声君五声。中国之所以两千年来没有宗教战争,正是儒学宽容的功效。”

黄侃补充道:“不但儒家,道家又何尝不是?中国传统学术都具有这种宽容的精神。”

师徒二人越谈越起劲,直到深夜,两人都累了,才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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