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我苦难的父亲

缅怀我苦难的父亲


在人們的印象中,父親是山,威严而坚强,是家庭的栋梁柱,而我的父親,一生与病结缘,任全家人怎樣挣扎,均未能使父親摆脱病魔之手。父親是于1976年农历七月十九日离开我們的,至今己有四十年。

我父親1930年(庚午年)出生于农村一普通农民家庭,父母均是厚道老实人,我父親在兄弟之間排行第二,有一兄三弟一妹,由於兄弟众多,父母深感养育艰难而将三弟四弟过继给别人抚养,留下三男一女亲自养育。父親九岁入学读书,那年恰逢日本侵略中國,潮汕沦陷,因此父親只读了半年小學就绌学到田間务农。父親自小喜歡捕魚,自己制造捕魚工具,一有闲时即到溪里捕魚以改善家人生活。父親二十二岁那年娶了比他少一岁的我母親,我母親出嫁前是一個大村的妇女主任,既贤惠又能干;自从我母親嫁过门之後,父親在家庭中的地位不断上升,这一时期,也是我父親人生路上最美好的时光。命運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父親二十三岁那年的一天,突然出現转移性右下腹疼痛,到医院检查确诊为急性兰尾炎,鉴于病情的严重性而做了兰尾切除手术。由於当时正处于青年时期,术后身體恢復比較快。出院之後即参加人民公社的深翻改土运动以及凤凰水库建設工程。我姐姐和我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生的。父親由於当时生活条件极差和劳动强度较高的关系,终于患上了慢性胃腸病,经常胃痛,吐酸水,多食点肥腻则拉肚子,四處求医,病情时常反复。鉴于家庭經濟条件所限,父親只能经常带些最便宜的苏打粉在身上,胃痛或吐酸水时立即服用,效果很好。就这样我父親非常放心,以為这就是灵丹妙药。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几年一晃就过去了。父親三十六岁那年的一天上午,恶运再一次降临到他身上,那天刚好我读一年级放学回到家中,一进门只见我父親坐在睡床上,鲜红的血液一口一口吐出來,我一下子给吓呆了。只见我母親大声地呼喚我:"儿子,快!快叫你大伯,三叔他們来"!就这样我快步去请父親的兄弟们前來帮忙。在众位亲戚和村领导,生產队长等人的共同帮助下,终于将我父親,送到彩塘卫生院。医师们初步检查后立即转送到汕頭市专区医院。经确诊为胃溃疡并发上消化道大出血,病因正是因為长期服用苏打粉所造成。我父親万万没有想到他认为是灵丹妙药的苏打粉却险些成為丧命药。根据病情医师们给我父親做了胃切除手术。终于及時挽回了生命,同時也彻底根治了父親多年困擾的胃病。经过术后一年的疗养,我父親的身體基本恢復正常,一家人又回到原來的温馨生活。我們村地处潮州与汕头之間,地势低洼,近代有一传统产业就是种植及挖卖莲藕,远近二三十公里都有乡亲们劳作的足跡。为了生计,父親也加入了挖莲卖莲藕的队伍中。由於挖莲藕是一种苦活儿,加上又要用肩膀挑上莲藕回家,体力消耗很大,对于健康成年人来说并无大碍,但对于一個经过大手术后身體仍较虚弱的我父親却是一种极大的考驗。父親日复一日地劳作,正当他认为还能坚持下去的时候,一场莫大的灾难正在静悄悄地向我父親身體降临…那是父親三十七岁那年八月,他随挖莲队伍一起到远离家乡二三十公里远的澄海县附近挖莲藕,当时并没有好的交通工具,只能靠双脚步行,双肩挑担子。有一天下午,娇阳似火,烈日焰焰;父親像往日一样将挖好的莲藕装上担子,也許装的比往日多了些,就这样用肩挑着往回家的路上走;走着走着,父親渐渐的觉得好像有些力不从心,随后是满身大汗,再接着就是气急气喘,确实是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停下來休息并托同行的乡亲告知我母親前來接应。当我母親接到担子并伴隨我父親回到家裡时,只见父親面部发青,气急气喘,这时我母親十分焦急,感知到一场灾难已无可避免地再次降临到我們这个苦難的家庭。

我父親又在众位亲戚的帮助下再次住院治療,经医师诊断为支气管哮喘,病因是胃术后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再加上暑熱所伤造成气道过敏痉挛而引起支气管哮喘。这真是一病治癒一病又来,一病更比一病难。从此之後,我父親一干重活就引發哮喘发作,每次发作其情景均十分可怕;我曾多次目睹父親哮喘发作之痛苦病状,只见父親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离床边不远就能听到父親呼吸时发出的哮鸣声。就这样,家庭的主身骨崩潰了,家庭的内外重活全落在我母親身上。由于我父親平日的为人老实厚道,所以兄弟亲戚和村干部均在生活和工作上对我家和我父親给予照顾,生产队安排我父親照看村前竹园,大队领导将我家列為贫困户,每年都有粮食及资金的补助;我父親的兄弟们也都各尽其力地给予关照。父親因為有众多好人的帮助而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他曾对我母親说:我现在有贤惠能干的妻子,又有听话聪明的儿女,还有一帮好兄弟和众多好干部好乡亲,我心中已十分满足,只是因為我的身體拖累了家中妻兒,使你們受苦受累,忍饥挨餓,我心实感不安。我父親就是这样十分爱惜妻子儿女,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记得小時候,每当我来到父親身邊,父親总是喜歡用他的手轻轻的摸我的头,我也非常喜歡,当他的手心接觸到我的头上时,我真的感觉到很温暖很幸福啊!

1974年7月,我高中毕业回到家中,按照当时的政策是必須回家务农二年之後才能保送考大學。也許是命運的巧合,我毕业之时,恰好村卫生站缺乏人員,经村干部讨论决定安排我到卫生站工作;但是有一個交换条件,就是我父親看管竹园的职位必須让给别人,经我父母親同意后通過了该决定。在尚未决定之时,我父親仍心存顾虑,他怕我进入卫生站后会变懒惰,经我母親的一席话而疑慮顿消;母親说:我們的儿子从小就是一個勤奮之人,他是不會变坏的,这一点我們应该相信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是,如果儿子今後学到了治病救人的本事,不仅能服務大众,说不定还能治好你的病。就这样我被安排到卫生站当卫生员。1975年,汕頭专区卫生学校到我們公社举办为期四個月的赤脚医生培訓班,我成了班里的学员。正当我如痴如醉地学习医学知识的时候,灾难又降临到我們家。我父親兄弟分家时分得了一间房和半间厅,对面半间厅和一间房住的是和我爷爷同胞弟弟的过继子,因长相丑矮而独居,平日和我們家关系很好,我小的时候还寄住在他家里;在我参加培訓班期間,他突然发生精神病,终日骂人,而且好像是针对我們家的;有一天,我大姐回家时,确遇他精神病发作,破口大骂我家,这时,姐姐告訴我母親,说他在骂我們,母親说,别理他,他是精神病人,这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快步走到我姐姐身边,用手抓住我姐姐的头发使劲的拉,痛得我姐姐哭了起來,母親看到此情此景,出于母愛的本能和多日抑郁的暴发,我母親像发恕的母狮一样,奋不顾身的与他展開了殊死搏斗,终于使他放开手,我姐姐才摆脱了危險。此事件发生后,我祖父十分害怕,他担心我母親如果过度自卫可能引發人命案;可是我母親强调,为了让儿女不受欺負,自己生命在所不惜。事件过后,对面的精神病人好像有所收敛,但还是经常在骂我家,有一天,恰好我父親在家,听到他又在骂我家,骂得可难听了,就这样,我父親在忍无可忍的情況下上前扇了他两耳光。就是这两耳光,差點要了父親的命,父親这两巴掌,好像打在魔鬼身上,顿时间天晕地转,气急气喘,差點晕倒。这时,我母親只好请来医生为我父親诊治,医生用了平日我父親常用有效的氨茶硷等平喘消炎药物进行常规治療仍不能止住哮喘症狀,在万般无耐的情況下,医生在我父親皮下注射了半支盐酸肾上腺素,十分鐘后,我父親的哮喘症狀立即缓解;从此之后,每次发作必用此药,除此无效。当我星期天回到家裡时,一切都已过去,唯独对门那個精神病人骂声仍不断,家中弟妹们都非常害怕。我当时十八岁,血气方刚,进行自卫反击势在必行,我在征得母親和祖父的许可下,已不使他重伤,只使他害怕为目的进行了部署,与弟妹们进行计划,只等机会到来;下午时分,机会总于到了,对门的精神病人像往日一样站在大门前破口大骂我家时,我乘其不备一下子把他压倒在地上,家中众弟妹手拿小竹管一齐上阵,打得他一次淋漓痛快。从此之後,他就不敢明目张胆的骂我們了。通过这一事件,使我懂得了只要我們有理有据,众人一条心,适度的自卫反击是必要的,兄弟团结外人才不敢欺負。

我父親自从扇了那位精神病人二耳光之後,一直卧病在床。我请来了为我們上内科学的刘长周老師到家裡为我父親诊病;刘老師一边询问一边仔細检查,并把病情分析给我听:慢性消耗性疾病,支气管哮喘,肺气肿,肺源性心脏病…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父親的病真的到了难以逆轉的地步。刘老師为我父親开处方之後告訴我:你父親病到现在的程度非常法可以奏效,你现在要做的是尽人事而听天命。1976年农历七月初,天氣炎熱,酷暑难耐,母親因為过度劳累而病倒在床,经过治療尚未痊癒,细妹则发高热,呕吐并晕倒在地。情急之下,由大姐抱细妹,我骑自行车载到东凤医院找陈玄医师看病;陈医师是当地名西医,我在培訓班学习时曾經当过他的学徒。陈医师告訴我,你细妹是急性扁挑体炎,用青霉素针最特效。經過三天的治療,细妹终于恢復正常。刚松了一口气时,接着是细弟暑感高热,因為有经过细妹的教训,所以我自行给细弟打了青霉素针和解热西药,三天之後同樣康復。尽管弟妹都已平安,但是我母親仍未痊癒,母親得的是腰椎病,腰痛牵及坐骨神經痛,起不了床。我也只好在陈玄医师的指導下给予西药治療。我父親因為长期卧病而另外住在细叔父借给我們的巷头厝间中,夜間我则铺草席于父親床前护理父親。农历七月十八日晚,电闪雷鸣,一场雷阵雨下得好大时间好长!与我父親间隔一间厝住的是我祖父,他冒着大雨过来看我父親,看到地面上已被雨水淋濕,就告訴我父親:你如果没有感覺不舒服的话,孙儿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地面己经不能睡了,你的床铺也太小,容不得二个人睡,我們相隔又不太远,有事叫一声我們就过来。父親点头同意,此時的我真的还不敢离开,在父親的再三推促下随祖父到他的房間。我祖父一生老实慈祥,在所有孙辈中他最疼愛我,也許是我近來太忙了,也許是我长期睡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的关系,我在祖父的眠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祖父非常痛爱地轻轻摸着我的头,自言自语的说:多好的孙子啊!你們真的太苦了…农历七月十九日早晨,我一觉醒來,雨己停了,赶快到父親房間看父親,只见他睡得很深沉,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没有醒來,我以为他还睡着,于是就关好门到田間给农作物排水去了。回家吃早饭的时候,母親问起我父親早晨状况,我如实告訴了她,她说:不好!我昨夜听到整条巷狗叫得特別凶,整个夜晚都睡不着,恐怕情況不妙。就这样我伴母親来到我父親的床前。母親声声呼喊,未见回答,我急忙拿來听诊器听心肺,双肺呼吸音微弱,心率紊亂。于是我告訴母親,我父親可能因肺源性心脏病伴发呼吸衰竭脑缺氧昏迷,必須赶快送往医院治療,于是,我叫来了亲戚,我們生產队队长陈应秋除亲自前来还带二位生產队内的青壮年队员前來帮忙;当我把担架排安放好后,二位帮忙队员一同把我父親从睡床中抱起来放到担架排上,刚放下时,只见我父親气急难耐,当时我母親见状,告訴大家快點把我父親抱回睡床上;这时,我父親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呼吸之後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呼吸就这样停止了。我拿起听诊器一听,呼吸音没有了,心脏也停止跳动了;顿时,我脑海一片空白,双脚软瘫坐落于床邊,耳邊只听到我母親对我父親的阵阵呼喊,紧接着就是姐姐弟妹们的哭泣声,而哭得最凄惨的是刚刚病愈的细妹和细弟二人;整个厝内哭泣声呼喊聲连成一片,其悲慘场面让所有在場人員都为之掉泪。过了一阵子,母親强忍心中悲痛而转身安慰我們:好孩子,都别哭,你們的父親仙逝了,对他是一种痛苦的解脱,对你們是苦難的结束,都不要哭了!转而对着我父親的面,边哭边说:你做神之后一定要好好保佑你的儿女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父亲走了,带着疾病走了、带着苦难走了……四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亲爱的父亲,你的苦难史成为了我们勤奋努力,克苦克难的动力,也成为我医坛求进的精神支柱。今天是清明节,儿子怀着沉痛的心情,缅怀我的父亲,愿父亲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