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绍昆:金针度人从君看(二)

2012-07-17 21:28 楼主
一晃两年过去了,我一点长进也没有,又一次流浪到了这里。不知道蒋老先生可别来无恙?心里的渴望与惦记化为一种力量,驱使着我,一步一步向蒋老先生的院子走去。
蒋老先生家的院子大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敲了敲门环,就听到有人出来的脚步声。我把门推开,看见了蒋老先生向我走来。他面庞清癯,然神清声朗,精气十足,与两年前判若两人。
“蒋老先生,你还认识我吗?我姓娄。”我怕他认不得我了,就先开口说了。
“记得,记得,你不是浙江温州人吗?”他一脸笑容,快步向前,把我的手一把握住。
他请我在大客厅里坐下,说要给我泡茶,我就主动地上去拿来热水瓶与茶杯。把茶泡上以后,我们就聊开了。
蒋老医师是上海川沙县人,出身中医世家,家学渊源,学养深湛,和陆渊雷是同乡。他为人风趣、幽默、热情,虽然孤苦一人,晚景冷落,然而他达观乐天,热爱生活。谈话时一提起张仲景与华佗就赞不绝口,一提起《伤寒论》就神采飞扬。他青年时代接受过系统的中西医教育,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到上海牯岭路人安里求教过陆渊雷先生。抗战前在上海听过恽铁樵、徐衡之、章次公等先生的课,经诸多名师口传心授,明敲暗拨,他膺服了经方派的主张,一改原来家传的诊治路子,成为一个仲景派的中医师。后来在上海青浦悬壶行医,并考取了国民政府考试院的中医师资格证书。抗战军兴,流落到大西南,凭号脉针灸摆摊维生。曾经几次骑骆驼穿戈壁在边陲地带为少数民族看病,所以见多识广,视野开阔。
有一年夏天,一个部落头领病了,请了好几个名医也没有治好。他正好路过,主动请缨。诊察所见,患者是中年男子,矮胖个子,皮肤暗黑,腹部疼痛,伴水样腹泻三个月,每日三至五次。头痛头晕,消渴不已,水入胃中不适,口中时泛清水。腹诊所见,胃中有振水音,腹大而软,按之有悸动。蒋医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药来,投方一剂(三钱五苓散,三钱理中丸)就有大效,三剂大安,然后用安中汤善后。部落头人大喜,临走时赠送他一匹马,十两黄金。他把马匹牵来,但谢谢绝了黄金。两个《伤寒论》的方子合用,就治好了疑难大症。这个病案太使我感动了。虽然我对这个病例的机制尚未理解,但我虔诚地把他的口叙一句一句地记录了下来。我也围绕这段奇异的故事提了许多问题,他一一作了回答。但是由于当时自己的中医理论水平太差,基本上没有听懂他对那个病例的诊治原理所作的解释。不过,对我提出的:“你为什么谢谢绝了黄金?”这个问题的回答,我听懂了,相信了,也记住了,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假如要了十两黄金,我肯定活不到今天。”蒋老先生笑呵呵地说:“因为收了黄金的消息肯定传得比风还快,在那个蛮荒之地,土匪多如牛毛,我明白怀金必死。”
蒋老医师得知我在自学中医针灸时,鼓励有加。
“经络学说可以说是我国对世界医学的一大贡献。”他说:“它入门容易深造难,现代人学习针灸一定要学好解剖,同时还要学好张仲景的《伤寒论》,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中医师。”
他还特地向我介绍了德国著名针灸家许米特博士,并希望我认真学习他的著作。
“许米特对于张仲景《伤寒论》推崇备至,顶礼膜拜。”蒋老医师说:“他是一位德国外科医师,并担任柏林大学解剖学教授。但他有感于外科手术的麻烦和危险,就想用其它疗法代替一些外科手术。他曾经在巴黎学习中国医学和针灸。于一九五三年来到日本跟随汉方家大冢敬节先生学习汉方医学,并跟从日本针灸家柳谷灵素学习针灸疗法。经过香港时,全港中医团体在英京酒家设宴欢迎。他与日本针灸家间中喜雄合著《针术的近代研究》一书,由名中医萧友山和资深翻译家钱稻孙合作翻译,于一九五八年在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
从《针术的近代研究》一书,引出了该书的译者钱稻孙。接着,蒋老先生给我讲了有关钱稻孙先生的故事。对于钱稻孙先生我不陌生,在高中阶段已经在王绍瓒先生的那个书橱里读到民国二十年的《宇宙风》杂志,记得其中顾良先生写的《周作人与钱稻孙——我所知道的两个认识日本的人》一文曾经吸引住我的眼球,因此对蒋老先生的介绍倍感兴趣。
“钱稻孙于一八八七年出生在世代书香之家,祖籍浙江吴兴。”他颇有兴致地说,“北平沦陷后,钱稻孙接替汤尔和任北京大学校长兼文学院院长,政治上失了节。他兼备中国、日本、西洋三方面的文化教养,同时具备中西医学的高深造诣。中国在日文翻译方面除周作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优秀。在中医针灸方面,他除了与萧友山合作翻译《针术的近代研究》一书之外,还翻译了日本医师鲇川静编写的《中医治疗经验》。这本书一九五七年在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是现代日本汉方医学的一本代表作。”(娄莘杉整理)

选自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的《中医人生——一个老中医的经方奇缘》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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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18 11:24 2楼
学习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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