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绍昆:《仓皇路上读书多》四

2012-06-28 05:56 楼主
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在我与黄美西失去联系的两个月以后,又在建阳县街头极为偶然地相逢。那天一早我一个人从小客栈出来,想穿过马路到对面报摊买一份报纸。在街道的中间正好碰上了从南往北而来的黄美西,他工地结算以后无工可做,来到了建阳县探望一个小学同学。
在建阳县的十字街头,黄美西从天而降,这使我喜出望外。
当天夜里,我们彻夜长谈,相互深度地介绍了各自的家里情况与彼此的朋友。
我首先向他介绍了我最好的朋友王绍新。
王绍新身材高大,聪睿敏捷,是我高中阶段的同班同学。他是我班的高材生。无论数学、物理、化学、俄语的成绩都在我的前面。他的作文贴近生活,文情并茂,篇篇都是我学习的范文。他待我情同手足,我视他为兄长。他当时的家境比我家还要艰难,父亲早逝,母亲住在乡下,哥哥重病。他几乎在没有一分钱家庭收入的家境下出色地完成了高中阶段的学业。他家住在市中心,到学校只要十分钟的路程。房子位于人民广场西面弄堂的终止处,他父亲留下的这栋老宅成为他们兄弟姐妹的避风港。这栋房子经过种种变故,只剩下不到三十五平米的一间破房。我高中三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他的家里。我们同吃同住,同哭同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们几乎每天都是空着肚子去上课,因为早餐的粮票我们在夜里已经提前买馒头吃进了肚子。那可是长身体的高中时期啊,每月二十七斤粮票不够我们吃半个月。在他家里,我读到了他哥哥王绍瓒先生遗留下的日记、文稿、信札、剪报与书籍,那可是满满地一大柜啊。王绍瓒先生是一个倾向革命的青年知识分子,一九五二年因肺结核病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世时绍瓒先生还只有二十五岁。当我们打开这个尘封的柜子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抗战胜利后一个渴望革命的青年学生的心路历程。这些历史的真实的记录,这些情真意切的心灵回声,使我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在那困难的年代,在这破旧的阁楼上,那一柜子精神食粮给我带来的思想教益不亚于三年的高中教育。三年来,我把所有课余的时间都用来阅读王绍瓒先生的遗物,其中大部分书籍改革开放以后才有出版,我提前二十年就阅读到了。譬如郭廷以的《中国近代史纲要》,密苏里那著的《古代世界史》,丘吉尔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赫尔回忆录》,俞明璜的《新人生观》,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苏曼殊的《燕子龛遗诗》等书;譬如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东方杂志》,储安平主编的《新观察》等杂志,《大公报》、《新华日报》等报纸。这些书刊剪报开启了我对于历史、文学、思想、社会与时代的基本认识。
在王绍瓒先生最后二年的日记里,我发现他在认真地学习医学。我在他的遗物中也寻找到了大量他所写的《解剖学》、《生物学》、《生理学》方面的医学札记。也许是爱屋及乌吧,虽然我没有一点医学知识与兴趣,但是我还是仔细地翻看了他所写的所有的文字,并虔诚地进行了艰难地阅读。在他的大量往来的信扎中,我看到华东白求恩医学院宫乃泉院长的回信。回信是用毛笔写的字,三页信笺,笔迹端庄有力。信中宫乃泉院长回答了王绍瓒有关医学院入学考试的规定,同时以赞许的语句肯定了他的医学笔记,并期待他以健康的身体参加升学考试。
总之,王绍瓒先生遗留下的这个小小的图书室,给我复述了一个遥远而迷人的青年学子的精神世界。
王绍新与我一样,没能继续进大学深造,虽然我们都有向这方面发展的欲望,然而命运并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王绍新回乡务农后,就无师自通地当上了泥水匠,起早摸黑为当地人做起砌墙起屋,垒灶做窗的手艺活,由于心性聪明,厚道实在,颇受农家欢迎。
听了我的介绍,美西感叹不已,也为我有这样一位好朋友而庆幸。
随后我就跟着美西与他的几个同乡工友一起到江西的铜鼓、修水,湖南的浏阳等地去从事开山架桥,垒造水库,筛沙铺路的工作,实实在在地过着“流动工”的生活。
浙江平阳人开山筑路名扬全国。那里有公路建设工程,那里就会出现平阳人。福建、江西、湖南等的地交通相对来说比较落后。特别是福建地处东海前线,中央大力支持福建省各地区各县建设公路,争取形成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所以福建、江西、湖南等省到处有平阳人组成的开山工程队。工程队的工人都是“流动工”,他们没有固定的单位,固定的地点,固定的组织,什么地方有工程,他们就自然地流向什么地方。他们仓皇与无助地生活在漂流之中。他们没有恒定的方向,没有确切的归宿,不仅没有劳保福利,没有任何依靠,而且还要随时被作为“盲流”受到审查与驱赶。有时候静静地想一想,这样的生活真的不如候鸟。(娄莘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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