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时间

最近收治了两个病人。
一个是农业科学研究所的刚刚退休的所长,一个是离休老教师。

管理这两个病人比管理十个病人都让我累。

所长,57岁,雷厉风行,刚愎自用,典型的女强人,有时不知是我在管理她还是她在管理我。

老教师,73岁,出身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我省第一批优秀教师,娇怯怯如黛玉不胜杨柳之风,

两个人住一间病房,性情迥异。

面对所长,我要扮演朋友兼医生的角色;面对老教师,我要扮演父母兼医生的角色。

每天下午,我会走进病房,去看望我这两个问题多多的患者,她们身体上的疾患并不重,给我的治疗带来阻力的是心灵之疾。

一个好的医生同时也必须是一个耐心的心理治疗师。很多疾病源自情志,所谓的社会-心理-医学模式,尤其是在今天,我们的社会,处在一个复杂多变的转型期中。

上午查房时我是医生,我要求我的病人按我的要求去服药,去调整自己的饮食起居。下午我尝试着扮演朋友的角色去和所长交流,倾听她对自己疾病的焦虑和担心,倾听她回忆自己在工作岗位上时全力以赴,大刀阔斧的工作风格,倾听她对家庭和老伴的歉疚。信任和信赖就在这交流中悄然而生。

所长所患的是腔隙性脑梗塞,住院期间,出现了急性膀胱炎的症状,我开了药,给她详细讲解了药物的服用方法,本来三天就能控制的症状却迟迟不见痊愈,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没有服用药物,因为早几年在治疗急性膀胱炎时曾有一个医生对她说这类药物对肾脏有副作用。了解了这些情况,我的角色从朋友又变回了医生,一方面向她详细讲解如何看待药物的副作用,一方面轻描淡写地批评了她不守医嘱,就好似下属把领导交待的任务打了折扣,会出问题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接受批评,按时服药,这番谈话花费了我两个小时,但是在这位说一不二的领导的心理上,有一些变化在发生,她逐渐在扔掉领导的角色,而同时在她心目中我作为医生的角色的分量在逐渐的加重,这是这两个小时的意义所在,非常有价值的两个小时,患者的依从性建立起来后,治疗就会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轨道。

现在该说说我的另一位患者,这位年过七旬的老教师。

老太太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礼貌,客气,非常有涵养,但是在她老人家客气的外表下,有一颗敏感,忧郁,善感多虑的心。加之老人非常的瘦弱,入院时中度营养不良,在我这个医生的眼里,老人和林黛玉还真有一比。老人在我这里住了28天院,我在老人身上倾注的心血,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个病人。

若从西医的观点,老人家没有住院的必要,心,脑,肾的检查均没有阳性结果,就是不想吃饭,容易心慌,弱不禁风而已。但是老人是处在一个逐渐衰弱的状态,总蛋白和白蛋白含量都低于正常值,心理上有明显的抑郁,焦虑,老人的一双儿女比母亲还要着急,因为他们的母亲不能出门,出门受风就会感冒头疼,心慌。

在老人刚入院的一周里,我每天下午去病房和老人做一番长谈,了解她的生活史,了解她的心理状态的成因,了解她所担忧和焦虑的一切。十年前老伴去世,老人十年来一直独居。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出门打太极拳,买菜,回家做饭,听听电台,看看电视和报纸,从这些媒体上了解一些养生常识,再在生活中一丝不苟地去实践。这位老人的生活状态其实是我们国家大部分独身老年知识分子的缩影,他们在离退休后仍然和书本为友,甚少朋友,不习惯走出门去和别人交流,所掌握的养生之道多是来自传媒和书籍,大部分方法是非常片面,甚至是错误的。

在治疗老人身体疾患的同时,我逐渐地向老人讲解一些正确的养生法则,纠正她在观念上的一些误区,包括怎样看待一些媒体上的保健信息和广告中所宣传的药物。老人就像个孩子一样,从依赖电台电视,转而开始依赖我,我这个家长真是做得非常地辛苦,既要患者有依从性,还不能有太强的依赖性,所以我告诉老人,她的身体,需要我们两个人联手合作,调理好了,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

医者父母心

做医生做的久了,就会越来越深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