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经.九针十二原第一》说解

2009-05-08 21:58 楼主
古人著述概以文言,文言与白话相比,有文字精炼、言简意赅的特点,而且越是古老的文言越是精炼,及至古奥艰涩,则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故读古代典籍须平心静气,审慎钻研,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务使义理顺畅,幽明契合,庶乎心领神会,悟得个中精妙,苟若性情毛噪,浮皮潦草,走马观花,囫囵吞枣,必然牵强附会,曲意穿凿,非徒自欺,亦且欺人,此学者之大忌也。这是我的一点切身体会,权作为序言。

原文:
黄帝问于歧伯曰: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余哀其不给,而属有疾病。
说解:
就说这第一句话,如果按历代学者的诠释,似乎也能明白个大概,不过是一句开场白而已,平平淡淡,空洞泛泛,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境。然而仔细思忖,则大有深意在焉。
首先,最起码,类似这种言论,就相当于反动口号,在当时的语境下,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具有振聋发聩之震撼力。你看,他竟然一语挑明:百姓的疾病都是官府收敛租税所致!明确表达出对官府的强烈不满。
那么,第二点,毫无疑问,说这种话的人绝对不可能属于上层官僚阶级,因为他的立场完全站在了底层民众一边。也就是说,《黄帝内经》虽然以黄帝与大臣对话的形式写作,但仅仅是假托,而作者的真实身份却是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故而顶多是江湖市井的民间医生,连宫廷御医都不可能。
我们知道,假冒身份的人其实很难遮掩,因为在不经意地言谈举止中总会暴露出来,而作者说的第一句话就彻底暴露了原形。
如果统治者真的把万民当做襁褓中的子女般关怀疼爱,那么请问:天底下有朝未成年子女收取租税的父母么?再者,既然统治者的生活仰赖于百姓缴纳的租税,那么请问:到底是你养活百姓,还是百姓养活你呢?
因此,第三点,所谓“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的说法,其实是非常荒唐的笑料,就类似现代网络上对贪官的调侃和恶搞,那是作者在讽刺和揭露统治者的丑陋、虚伪和贪婪。
最后,第四点,其实这句话的重点还在后半部分,即“收其租税,哀其不给,属有疾病”,而关键词是“不给”。作者的本意是:充足的营养是维持人体健康的基本条件,营养不良则是引发疾病的首要因素,而官府收缴租税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百姓不能自给,百姓不能自给的直接后果就是吃不饱饭,长期吃不饱饭的直接后果就是无法获取充足的营养,于是便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了各种疾病。
“属”的本义是连续,在这里是形容从租税到不给再到疾病之间的因果链条。因此,按照作者的描述,归根结底,导致百姓疾病的罪魁祸首就是统治阶级的横征暴敛。
《内经》作者当然明白,疾病的发生肯定还有自然方面的原因,然而其之所以把矛头指向官府,只能是因为食物短缺营养不良乃为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因此也是影响大众健康的主要原因,而自然的致病因素在当时只占次要。《内经》作者的立论宗旨就在于追本溯源,抓主要矛盾,故其第一篇文章就名为《九针十二原》,则开篇的一声断喝即点明疾病产生的主要根源,也正好合乎直奔主题、开门见山的特点。
明确这第四点对于学习《内经》至关重要,因为《内经》生理学的核心就是一个“气”字,而“人气”的主要来源就是食物。《五味》:“故谷不入,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平人绝谷》:“故平人不食饮七日而死者,水谷精气津液皆尽故也。”所以,在《内经》作者看来,食物就是人的生命之本、健康之源,则食物短缺就是致病的根本原因,故而才有“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以及“原气理论”等等一大堆说辞。

原文:
余欲毋使被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
说解:
古人所谓“毒药”,乃是泛指治病的药物,就相当于现代的“化疗药物”这个概念。最初,上古之人,茹毛饮血,民智未开,当时流行的世界观是,万物有灵,故疾病都是由自然界的魑魅魍魉附体作祟所致,而欲驱杀附体之邪怪,除了诅咒祈祷(实则听天由命)之外,就只能以毒攻毒了。所以,上古之人并没有“补药”这个概念,凡用来治病的药物必带有一定的毒性,或者,凡能够使人中毒的动植物,都可以当作治病的药物来用。《尚书·说命篇上》:“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就是说药攻人疾,必先使人昏聩眩晕(其实那是大脑中毒的表现),乃得瘳愈。《淮南子·修务训》:“神农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一日而遇七十毒。”是说他一天之内发现了七十种药物。
然而以毒药治病,其实是以人的健康为代价,做孤注一掷,则即使终获病愈,对人体健康的损害也必然是非常明显的,因中毒而致残致死的事情,势必是时有发生。到了春秋时期,随着民智渐开,理性萌生,这种比较危险的治病方法就开始受到质疑。
《论语·乡党》:“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季康子馈药给孔子,完全是一片好意。只是他还固守着上古时代的原始观念,认为疾病只能以毒药攻伐,则毒药就属于居家必备之物,所以才会把比较高档(毒性稳定且毒性适中)的毒药当作礼品相互馈赠。然而孔子已经认识到以毒攻毒的方法危险太大,只是出于礼貌,接受了馈赠,但是同时也明白地告诉他,“丘未达,不敢尝”。这种情况,就好比现代人馈赠朋友一盒高档化疗药物,哪怕是纯粹的善意,哪怕是原装进口,受赠者也不敢轻易品尝。
本篇作者所谓“毋使被毒药”,其实和孔子是同样的意思,表达出对化疗方法的否定。盖编篡《内经》的目的,就在于给大众提供一种疗效可靠且没有明显毒副作用的新式治病方法,那正是针刺的方法。
因此,这第二句话就是对《内经》创作目的和学术宗旨的明确规定,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
这就是说,在《内经》作者看来,凡人体一切疾病,若具体分析,又都是经脉不通、血气不调所致,这才是最根本的病理机制,而鬼魅附体之事其实并不存在。也正是因为认识到了真正的病机所在,所以完全可以用微针来治疗各种疾病,而无须冒着生命危险用毒药攻疾。毫无疑问,《内经》的全部篇章,都是围绕着微针治病这个学术宗旨,那么显而易见的言外之意就是:微针与毒药相比,具有明显的优越性,一根小小的金属针,既能通经脉、调血气,解除各种病痛,还不至于伴随着很大的毒副作用。
所谓微针,乃相对于砭石而言,是对所有金属针具的统称。实际上,“微”在这里的意思是“精良”,而不是后人所理解的“小”。我们知道,古代的“砭石”,其实就是一些带有尖刃形状的石头(故又称砭针),与金属相比,其色泽黯淡、形质粗笨,金属则必须由石头精炼提纯才能获取,而色泽光亮、质地坚韧,其锋利尖锐程度远非石头可比,故称金属针为微针,是形容这种针的品质精良的意思。
所谓砭针,那是上古先民限于生产力水平低下所使用的医疗器具,由于取自天然石料,其形状也粗钝,充其量用于刺切肌肤软组织的脓疡等简单外科疾病,对于复杂的内科疾病,则只能束手无奈。至中古时期发明了金属锻造技术以及金属针具,而金属针的坚硬锐利足以刺入肌肤之内,起到通经脉,调血气的作用,进而调理和改善内部脏腑的生理功能,于是可以向复杂的内科疾病发起挑战,故“微针”比“砭针”明显地进了一大步,在当时就属于医疗技术的重大改革和创新。另外,由“无用砭石,欲以微针”一句,也不难看出,《内经》作者所处的时代,古老的砭石并没有完全淘汰,金属针具则刚刚诞生,还没有广泛地普及,那正是医学史上的巨大变革时期。《内经》作者之所以把九针列在皇皇开篇的标题,就是为了刻意强调金属针具的发明和针刺技术的普及对于医学领域的科技进步所具有的划时代意义。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客观上迫切需要创立一套关于微针治病的理论,以指导人们正确地认识复杂的内科疾病以及正确地使用这些金属针具,很显然,这正是《黄帝内经》的由来。

原文:
令可传于后世,必明为之法,令终而不灭,久而不绝,易用难忘,为之经纪。
说解:
这是《内经》总编辑对所有参与编篡者提出的要求,当然也是《内经》这部著作的创作原则。这几个“令”、“必”都是使令的意思,带有领导下指示的口吻。其大致的意思是:要本着对历史负责、对后人负责的精神,把针刺治病的方法和原理明明白白阐释清楚,既要精辟深邃,还要通俗易懂,为医家所必备,而无愧于经典。
其实也不难想象,在砭石还没有完全淘汰,金属针具刚刚发明不久的那个时代,生产力水平还很低下,文化、科技相对落后,象《黄帝内经》这样类似医学百科全书式的鸿篇巨著,单凭个人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完成的,则其编撰必然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团队协同行为。例如《灵枢》中具名的有岐伯、伯高、少师、少俞、雷公,说明编撰过程至少有五位名医参与其中,再加上一些没有具名的篇目,则实际上该创作团队必然不止五人。那么,除了背后必须有雄厚的财力支撑以外,还必须得有一个类似总编辑的权威人物,有足够的声望和资格,既能够提出为众人折服的学术宗旨和创作思路,又能召集到诸多的名医,分工协作,才有可能。

原文:
异其章,别其表里,为之终始,令各有形,先立针经,愿闻其情。
说解:
,拆分;,章节;,分别;表里,表象与内涵,在此代指理论与实践。
异其章,别其表里,是说《内经》这部著作要分别为实践部分(即后来的《灵枢》)和理论部分(即后来的《素问》),这两部分要互为表里,紧密联系,而每一部分又须细分为若干章节。
为之终始,是说理论部分和实践部分虽然各有侧重,但是也要自成体系,结构相对完整。“终始”即完整的意思。
令各有形,是说书中每提出一个学说、观点或概念,都不可凭空臆造,必须有客观依据,务必脚踏实地,言之凿凿,杜绝华而不实哗众取宠之空谈。“形”是客观真实的意思。
“先立针经”,是说当初一日,《灵枢》这部著作是被作为“针经”来编撰的,也就是专门论述针刺治病的一部著作。同时还明确表示出《灵枢》创作于《素问》之先的意思。这个“先”字就说明本篇作者(我以为他就是《内经》的总编辑)肯定还有后续安排。

原文:
歧伯答曰:臣请推而次之,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焉。
说解:
这句话是讲《内经》的篇次安排以及顺序先后所蕴涵的意义。
“推而次之”是按照主次轻重分别先后次序的意思。令有纲纪是依照法律使之按部就班秩序井然的意思。

始于一,终于九的观点出自于古人的自然崇拜与数字崇拜,例如一天、二地、三人、四时、五音、六律、七星、八风、九野之类,在古人,那就是最高的自然法则,被视为顺序和秩序的完美结合,因此也是世俗法律的原始依据。古人最初就是按照自然法来规范人世间的秩序和层次,所以自然法也被用来作为编排学术著作篇目次序的纲纪。
仅就《针经》来说,需要涉及的研究领域也是非常庞杂的,以致内容浩繁,故按总编辑的规划,是要把整部书分门别类,划分为九卷,每卷再分为九篇,意思是遵循自然法则,使之条理分明,既完整又系统。
然而既要划分为九卷八十一篇,那就必须要有顺序和层次上的区别。同时由于本书涉猎广泛,需要多位作者协同编撰,其水平不一,品位差等,也存在排序先后的问题。因此,总编辑的意思是,为避免无谓的争竞,从第一卷到第九卷的卷别和篇次排列,只能以自然法为依据,其实就是根据学术水平的高低和文章内容的重要程度,分成九个档次,并依此作为排序的标准。这就是“推而次之,令有纲纪”。
老子云:“万物得一以生”,则古人的“第一”就是核心、基础、根本的意思。如是,则第一卷就相当于大自然的天,故而水平最高,内容最重要,具有提纲挈领的性质,是为全书的主干,而第二卷以下则属于别类旁支,渐为次要,至第九卷就是枝叶末流,无足轻重了。那么,很显然,《九针十二原》既被编排在第一卷第一篇,那其实就是《内经》的最高纲领,相当于全书的灵魂,因此也就是进入《内经》这个理论殿堂的唯一门径。也就是说,《内经》的全部奥秘,就集中于《九针十二原》,一旦悟透了本篇的精神,就掌握了解读《内经》的钥匙,全部的疑难和困惑自可迎刃而解。
因此,如果把《内经》当作不同朝代的人们陆续增益补充而成,则卷别和篇目顺序也就只是偶然的巧合,那就认识不到始于一终于九的排列意义,也就把握不住《内经》的真正要点,自然难于入门。

以上这一段其实不算正文,而只是个帽子,大体上介绍一下本书的时代背景、创作动机、学术宗旨以及章节编排,就相当于《内经》这部著作的序言,所以《小针解》的作者跳过了开头一段,直接从下面的正文开始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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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5-08 22:00 2楼
原文:
请言其道: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
说解:
以下进入正文,开始讲授针刺治病的核心机密。
“道”是由老子所创造而为道家学者所极力推崇的一个重要概念,概指博大精深的道理,或者事物的本原和本质,用句通俗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核心机密。同时,由这个“请言其道”,还可以大概知道,《内经》作者在学术渊源上应该属于道家学派。
明确《内经》作者的学术渊源也是很重要的。因为古代的学术流派很多,当时就有“诸子百家”之说,每一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特色理论,其主要表现就是对一些基本概念的理解和认识存在分歧,甚至刚好相反。所以,在阅读古书时,必须先了解该作者的学派归属,了解其理论特色,才能准确地判定其每一个概念的内涵,进而真正理解作者的本意,否则的话,鸡同鸭讲,张冠李戴,徒然添乱。
“小针”与“微针”不同。“微针” 乃相对于砭石而言,是指金属针具,故九针都可以统称为“微针”,而“小针”则是特指九针中的较为短小者。我们看后文所列九针中又有“大针”、“长针”之名,就可知此所谓“小针”绝非囊括九针之意。实际上,在《内经》作者看来,真正具有通经脉、调血气作用的只是九针中的鑱针、员针、锋针、毫针等比较短小纤细的针,故又把这一类针具称为“小针”,而九针中的大针、长针、铍针等又粗又长或者异形的针具反倒不能用于通经脉、调血气。因此,所谓“小针之要”,也就是用来通经脉调血气以治疗内科常见疾病的要领。
注意:“要”也是核心机密的意思。
“易陈而难入”,是说这套理论说起来容易,但被人接受却相当困难。“入”是被人认同、接纳的意思。
乍一看,这句话似乎带有一股自命不凡的庸俗气,意在标榜自己的这一套学说有多么的玄妙高深,一般二般的人都难以理解,因此有故意卖关子的嫌疑。
然而这句话其实是作者由于极度郁闷而抒发的感慨。
因为他的这一套学说刚刚创立,在当时属于医学界的新生事物,尽管实践当中行之有效,然而一个巫医不分墨守成规的传统保守社会,对新生事物总是发自本能地怀疑和抵触,则不但普通民众难于接受,就连医务界同行也大多不肯接受,所以在普及推广方面确实存在着非常大的困难,故而作者深感郁闷,不由得喟然长叹:“易陈而难入啊!”
然而实际上,世上的任何道理,只要“易陈”,就不可能“难入”。因为听者不全是傻子,故能不能为人认同和接受的关键只在于是否说得清楚听得明白。我们看到,自打《内经》问世,风靡于中国及东亚地区两千多年,被公认为医学经典,靠的就是其理论魅力对人心的征服,这本身就是对“易陈而难入”的否定。所以,我们务必要知道:凡是自吹自擂,标榜自己的理论和技法玄妙高深,一般人难以理解和掌握,却始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听不明白的人,大多是骗子。

原文:
粗守形,上守神。
说解:
形与神是古代思想界一对非常重要的理论范畴。因为形神观涉及到最根本的生命观及宇宙观,所以古代的思想家、哲学家和医学家都对形神关系极为重视。
西汉早期的中原大地,由于连年的战争,户口大减,百业凋敝,民生艰难,而新生的政权也很不稳固,在这种严峻的政治经济形势下,道家学派以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其实质在于与民休息)的特色理论而受到最高统治集团(朝廷)的青睐和眷顾,一度占据了学术界的主导地位而成为当时的主流学派,故道家的形神观在汉初是非常时髦的观点。
实际上,道家的学术风格就是擅长于从形神观入手,阐述自己的宇宙观和政治观。正如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所总结得那样:
“道家……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由此可见,道家学派本来是把“神”当作生命的内在本质来看待的,“形”则只是“神”所赖以依托的器具而已。
《内经》作者就生活在西汉初年,在学术渊源上属于道家学派,而当时的道家学派又称为黄老学派,所以他们才会把自己的著作托名为《黄帝内经》(须知:所谓“黄老学派”,那是现代人对汉初道家的称谓,而其当时的自称是“黄老道”。因为他们在尊奉老子的同时还尊奉黄帝,似乎与正宗的道家仅仅尊奉老子有所不同。但是,他们尊奉黄帝仅仅是为了与汉朝统治者套近乎,以争取学术主导权,其实骨子里信奉的唯有老子,而黄帝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故汉初的黄老道实质上就是正宗的道家学派),自然秉持道家的形神观,不过作为医学专家,他们对于形与神的认识愈加深刻而具体了。
在《内经》作者,“形”指外在的躯体形骸,自不待言,“神”则既是生命的内在本质,同时还是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这是他们比传统的道家形神观更加深刻、更加具体的集中体现。也就是说,作为生命之本的神并不纯粹是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精神”,而是具有客观实在的物质属性。
我们知道,现代医学是把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确切地归之于大脑,而在《内经》,则确切地把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归之于“血气”。如:
《八正神明论》:“血气者,人之神。”
《营卫生会》:“营卫者精气也,血者神气也。”
《平人绝谷》:“神者,水谷之精气也。”
是皆表明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就是由饮食转化生成的血气。很显然,此所谓血气,虽然没有固定的形质状态,但是却具有客观实在的物质属性。明确地提出这个观点,是《内经》作者的重大理论贡献,不但对传统形神观有重大突破,也是其发明针刺技术的主要理论依据。
于是,“守神”和“治神”才具有了实践意义,即用针刺的方法实际操作的可能。
需要指出的是,在《内经》,作为精神活动物质基础的血气并不是后人所理解的那种正常的血气。比如后人所说的“血”,其实是指血管里正常流动着的血液,因其有色泽、黏度、比重等显著物理形态特征,因此应该属于“形”的范畴而不能称之为“神”。实际上,被《内经》作者当作精神活动物质基础的血气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所以他们又常把这种虚无缥缈的血气直接称之为“神气”。有鉴于此,为与有形质可鉴的正常血气相区别,以避免发生概念上的混淆,我把古人具有神气意义的血气命名为“原始血气”。
之所以说神气就是原始血气,是因为,既然“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则“形”必然是由“神”生成的。也就是说,既然有形生于无形,那么如果追本溯源,有形之血必生于无形之气,而无形的神气必然是有形的血气乃至一切有形脏腑组织的本原,故可以谓之“原始血气”。
由此可知,《内经》作者提出“神本”学说的根据在于:人的形体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正常的血气也不是生来就有的,而只能是后天生成的,因此在生理过程当中必然有一个持续不断地血气发生继而组构形体的机制,这个机制的源头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它的表现形式就是“原始血气”。
实际上,根据对《内经》理论的深入探讨,我们还可以知道,生命最初的“神”其实就坐落于大脑中央(即后世道家所谓“泥丸宫”者,在两眉心与后脑勺的正中央),而人体的神气就是以这个原点为基础发生出来进而弥漫于周身的。因此,关于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内经》的神本学说与现代西医的大脑学说其实并没有实质上的不同,而许多的后世医家并不知道这一点,此且按下不提。
尽管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神气”却无处不在。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在人体的肌肤表面,都密密地充斥着一层“神气”,这也正是任意触摸肌肤上一点,便使人立刻产生知觉的原因。而人的意识丧失,就在于无论怎么触按他的肌肤,也没有知觉了。在古人看来,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肌肤表面的神气已经荡然消散了。所以古人又把意识丧失谓之“失神”。
这样一来,《内经》作者就圆满解决了形与神之间似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使二者通过“原始血气”这一中介统一起来。也就是说:神气自身具有奇妙的感知功能,在这种状态下它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同时神气又能够发生出有物理形态的正常血气,进而组构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形”,最终展现为一个现实的人体和生命。所以,《内经》中的“神”就相当于生命的本体论,其实质是以血气作为生命的根本,这才是“血气者人之神”的真正涵义。
由此可见,《内经》的“神”概念既符合古代人类对“神”的全部特征的认识,即无所不在、无所不统、无迹无踪、神秘莫测,同时亦使神秘色彩非常浓厚,显得虚无缥缈无从捉摸的“神”,完全着落在客观实在的物质基础之上。
所谓“粗守形,上守神”,就是说粗工不能理解上述形神观,只有上工才能懂得。因此在临床实践方面,粗工只是注重皮肉筋骨等等形体方面的疾病,把诊断和治疗的重点放在局部形体上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上工则主要注重病人的“神气”,即原始血气的病变。
“守”的本义是职责,在这里是指注意力或者工作重点集中在某个方面。
还必须说明的是,“粗守形”的人并非是指资历浅、没经验的年轻医生,而是和“上守神”作对的一股保守势力,其实就是巫医。实际上,巫医之所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也是有一套说辞的,这就是古老的形神对立理论。也就是说,在巫医看来,每个人的躯体内部都存在着一个与“形”截然分离的“神”(即《素问遗篇》所谓的“人神”,大致相当于西方人所说的“灵魂”),它占据并统治着人的躯体,还能在躯体内部四处游荡,而人的形体之所以发生各种病痛,就是由于外界的邪魅之气袭击了这个“人神”。比如:正当人神游荡在头之时,恰逢邪魅袭击,就会头痛;人神游荡在脚之时,恰逢邪魅袭击,就会脚痛。因此,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在巫医看来,那就是从根本上治疗疾病。很显然,这种人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粗工”。
其实,即便在《内经》作者当中,也仍然有人坚持“守形”而信奉“人神”。比如:
《灵枢•九宫八风第七十七》:“太一日游,以冬至之日,居叶蛰之宫,数所在,日从一处,至九日,复反于一,常如是无已,终而复始。”
这里所说的“太一”,其实就是占据并统治形体的“人神”。它按照从一至九的日历周期(或者节令周期),不停地在躯体各个部位流窜,流窜到哪儿,哪儿就容易得病,于是某个时间就应该在某个部位扎针。实际上,这也正是后世“流注”学说之滥觞。
由此也不难想象,“粗守形”的观念和势力,在当时有多么的强大。

原文:
神乎神,客在门。
说解:
前一个“神”是形容词,“神乎神”就是现代汉语中“神乎其神”的意思。这是说神气在人体无处不在,它随时为我们提供各种精确的感觉信息,却又看不见、摸不着,既不知道它们如何感知,也不知道这种感知如何传递,还真是有点儿神乎其神。其实,现代医学中的“神经”这个词,也是从其感知传递过程的“神乎其神”引申出来的。
“客”是与“主”对立的概念,凡主体以外的物体,统称为“客”。在这里,“主”就是自身的神气,“客”则是人体外部的气。体外的气一旦进入体内,必然产生主客冲突,于是有可能引发疾病,故“客”即相当于通常所说的“外邪”。
按《内经》的病因学理论,凡外界致病因素,主要是通过皮肤侵入人体。也就是说,《内经》作者已经明确认识到,在人体的皮肤表面存在着许多贯穿肌肤内外的通道,而且随时处于开启状态,这些通道都相当的微小,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肯定存在,否则外部的邪气又怎能穿越皮肤侵入到肌体内部呢!
这些处于开启状态的通道当然不是特意为外邪入侵设立的,那本是主体自身的神气出没于肌体内外的固有通道。没有这些通道,自身的神气便无法流通和传递,形与神的转化便隔绝、中断,于是生命也就终止了,故这些通道的存在与畅通对于生命过程是极为重要的。
实际上,这些通道就是《内经》常说的“气穴”和“腧穴”。盖气穴之“气”原本就是指神气,“穴”则是出入潜伏的通道,“腧”通“输”,即流通、传递的意思。很显然,气穴和腧穴这种称谓是从生理意义上对主体的神气而言的,然而外界邪气侵犯人体亦要经由同一通道,而不可能另外开辟新的通道,那么,从病理学的角度看,再称气穴、腧穴就不很妥当了。所谓“客在门”则是换了一种形象比喻的说法:既然某个主家的门是随时敞开着的,那就不管主人客人、好人坏人,都可以自由地进进出出。其实这句话的本意是说主体的神气与客体的邪气随时可以共同穿越这些微小的通道。
由生理状态下的只供神气出入到病理状态下要让神气与邪气共同通过,这个通道就显得相对狭窄了,势必会出现壅堵,于是神气在形体内外的流通就受到了阻塞,于是,神的病变就产生了。古人所谓的“经脉不通、血气不调”,其实就是这么造成的。

原文:
未睹其疾,恶知其原。
说解:
因为气穴本来是神气的通道,一旦气穴通道由不很畅通发展到壅堵阻塞,就如同马路上出现“塞车”,相应的气穴表面就会由于血气的郁积而淤塞,在《内经》,出现此种现象即谓之“血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神气本来就是原始血气,而原始血气毕竟也是血气,它与有物理形态的正常血气在本质上属于同一种物质,所以才可以相互转化,只是由于原始血气过于微细渺小,肉眼看不到它,才用“神气”这一称谓来区别表示。然而由于气穴通道的狭窄和壅堵,使得原始血气流通不畅而淤塞,势必会滞留于该腧穴的表面而且累积得越来越多,待其数量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便看得见、摸得着了,这就是血络的形成过程。
“疾”是小毛病的意思。平常人对于小毛病往往熟视无睹,即谓之“未睹其疾”。人的皮肤表面出现了一些非常微细的小血络,似乎是很小的小毛病,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毛病,因此无论患者本人还是一般的医生,通常都不会引起重视。所谓“未睹其疾,恶知其原”,就是说如果不了解神气在人体内外的流通方式及其生理意义,必然不晓得诊察血络的重要,而对于血络熟视无睹的人,也就不可能知晓致病之原。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则是:既然上工知道神气的存在方式和意义,那么就会非常重视血络的产生,故在临诊之时,务必首先观察患者的周身皮肤,一旦发现哪里有血络,便表明那里的气穴发生了阻塞,于是便知道相应的皮肤表面一定曾经或正在遭受外邪的侵袭,所以那里便一定是最初的致病之原。

原文:
刺之微,在速迟。
说解:
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原始血气,由于长期的滞留累积,到了用肉眼能看到血络的程度,它就不再属于生理意义上的神气了,而是堕落成为一种新的致病因子。这是因为,神气与邪气在气穴通道中本来是共同穿越的,而由于通道狭窄与阻塞的缘故,在阻止神气出没的同时也拦阻了同等数量的邪气,故形成血络的物质并不纯粹由血气所构成,而是血气与邪气各自参半的混合物(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敌我双方在激烈混战),故血络的存在对于人体健康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所以《内经》作者又称血络为“恶血”,必须予以解除。那么,依《内经》作者的意见,就是要把它们用针刺方法释放排挤出来(哪怕要损失一半的血气)。《宝命全形篇》:“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盖此之谓也。那么,在具体的针刺手法上,就要做到快速地刺入拔出(其实就是用针尖迅速地点一下),缓缓地闭合针眼或迟迟不去闭合,目的就在于尽量地让“恶血”排泄干净,彻底解除腧穴通道的壅堵,从而恢复神气的出入通畅。则所谓“刺之微,在速迟”者,实即“治神”之具体操作也。
“微”在这里明显是指针刺操作的关键技术,“刺之微”的意思就是,针刺技术的精妙之点。
古人所谓“血络”,用现代眼光来看,其实就是西医所说的皮肤毛细血管扩张。然而直到今天,西医也仅仅是认识到了毛细血管扩张征的客观存在,却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的由来,也没有明确认识到毛细血管扩张对人体健康潜在的危害,更没有找出有效消除毛细血管扩张的途径,这大概是以细致分析为特长的现代医学唯一不如古人精密细致的地方,由此也可以领悟到《内经》的针刺理论在立意上有多么的深邃高远。

以上是为正文的第一小节,真正地是开宗明义,提纲挈领,首先揭示针刺治病的核心理论就是“守神”,而针刺治病的核心技术就是“治神”,尔后的叙述则全部围绕着如何守神、如何治神依次展开。
2009-05-08 22:02 3楼
原文:
粗守关,上守机。
说解:
关,本字做關。《说文》:“關,以木横持门户也。”也就是门闩。通常人家,门闩其实就是一根粗实的木棒,因此在近距离格斗时属于比较顺手的攻击性武器。
机,本字做機。《说文》:“主发谓之機。”也就是击发机弩的扳机,在这里则是机弩的代称。相比较而言,机弩更适合远距离攻击,不但杀伤力大,还省力气。
秦汉之际战争频繁,而士兵尽出于草民,且所用兵器与农猎工具颇有类似,所以战争的场景以及攻防进退的战术要领为广大劳动人民所熟悉。同时,由于疾病的发生从本质上看属于主客之间的冲突,这就与战争有些类似,而疾病的治疗从某种意义上就如同对敌作战一样,故治病与战争有很多相似相通之处。所以,《内经》作者经常使用一些战争术语,或者举一些攻防的策略,来说明治病的道理,其目的在于使深奥枯涩的医学理论显得活泼生动而通俗易懂。下文中的“迎而夺之”、“追而济之”就属于战争术语,这里的“粗守关、上守机”则属于攻防的策略问题。
此所谓“粗”,是指不懂战争艺术的人,就相当于社会上常见的憨傻愚笨之人,暗喻大多数技术低劣的巫医。
此所谓“上”,是指精通战争艺术的人,就相当于社会上的少数聪明睿智之士,暗喻极少数技术高明的良医。
憨傻愚笨的粗人大多不学无术,轻浮卤莽,平日里喜欢争强斗勇,然而又没有什么真本事,全凭一身蛮力,胡搅蛮缠,死打硬拼,实则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如果这种人指挥战争,无非是人海战术,集团冲锋,故杀敌一千,至少自损八百,若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则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聪明睿智的人与之相反,其为人谦恭平和,仁厚礼让,绝不主动招惹是非,即使横遭衅端,也是委曲求全,息事宁人,力求化干戈为玉帛,以免无谓的祸害。如果这种人指挥战争,并不在乎士卒多寡,也不希望士兵奋勇牺牲,而是注重韬略攻心,力求兵不血刃,不战而胜。若不得已而战,则巧妙利用各种有利因素,也能变被动为主动,从而以寡敌众,出奇制胜。
以上兵家之道,非精通《道德经》者难以理喻,对普通民众未必实用,下面举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兵家的策略在现实生活中的重要性,同时也可以看出智慧与愚蠢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譬如,有一伙豺狼啸聚于一家庭院之外(古代的农户都是独门独院,庭院四周尽为自家垦植的土地,故院落之间相隔遥远,盖地广人稀也),企图围攻院内的家人。面临这种危急情况,憨愚的粗人往往是二话不说,把门闩一拔,就冲出院外,左右挥舞,与狼群搅在一起,展开近距离格斗。其结果,要么在精疲力竭之前把豺狼赶跑,要么在精疲力竭以后被豺狼吃掉,总之,不拼个鱼死网破誓不罢休。这种一味仰仗体力死打硬拼的自卫方式就叫“粗守关”。
如果同样的事情换作一个聪明睿智的人,他就不会贸然地冲出去奋力肉搏,而是迅速地取出机弩,装好箭镞,然后爬上高处,远远地瞄准领头的豺狼,一箭射去,就立马结果了它的性命,随着“嗷”的一声惨叫,其余的豺狼一轰而散,于是一家人也就转危为安了。这种主要凭借策略和技巧的自卫方式就叫“上守机”。
作者在这里用两种不同的自卫方式来作比喻,目的在于说明“粗守形,上守神”的根本原因,其实就在于人的理论素养和思想境界有高低深浅的不同,导致看待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截然不同,当然,其最终的效果也必将大不相同。
毫无疑问,一个医生达到了“守神”的水平,他就能够理解和掌握主客冲突的真正含义以及“神客在门”的诊察手段,也就能够提前预感疾病的发生,而只要在皮肤血络上轻轻点刺,就能够有效地从源头上遏止住疾病的滋生蔓延,从而达到未雨绸缪、防微杜渐、维护健康之目的。这就如同战争中能够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就是最高明的军事统帅,则能够掌握这种方法的医生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上工。
很显然,按照这个比喻,上古时代(传说中的神农时代)流传下来的以毒攻毒的药物治疗方法肯定也是不可取的。

原文:
机之动,不离其空,空中之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
说解:
作为一种远距离杀伤性武器,扳机就嵌在弩身后下方的一个小孔中,那是操控机弩发射的关键所在。机弩的操作要领与棍棒等近距离武器有明显不同:挥舞棍棒时需要血脉偾张、全身剧烈运动;发射机弩则需要心平气和,保持躯体纹丝不动,尤其是手臂、手指不能有一点哆嗦。机弩的威力体现于,在静静瞄准的瞬间,只须一个手指头很小幅度地轻微抠动,就能发射出高速运动的箭镞,其速度之快,对面的人抓不住它,后面的人更追不上它。“空”通“孔”。
这句话从字面上看有两层含义,一是说机弩发射的箭镞速度太快,故就杀伤力而言,机弩明显地比门闩优越许多。二是说机弩的操控虽然轻巧,不需要耗费什么体力,但是对心理素质、手眼协调和身体稳定性的要求极高,非经过特殊的训练不能达到,因此是一门真正的技术。相比较而言,挥舞棍棒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因此,这个比喻主要在于强调专业技术的重要性。也就是说,要想真正达到“守神”的水平,除了深厚的道德素养之外,还必须学习和掌握好本专业的科学技术才行,实际上就是“又红又专”的意思。
故这段话的真正含义是:我这一套“上守神”的针刺理论,科技含量高,技术难度大,就相当于精巧的机弩,能够高效率地解决问题,而传统的医疗方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相当于原始的木头棍子,虽然用起来方便顺手,但是效率低下,副作用明显,已然过时了。

原文:
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道,叩之不发。
说解:
这是对机弩的高效率再做进一步分析:在实战当中,即使有了先进的武器,若想真正发挥出克敌制胜的威力,还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和熟练的专业技能,否则的话,再先进的武器也是白搭。
“知机之道者”,是说这个人还知道瞄准和发射,也就是具有一定的专业技能。“挂”谓挂碍,即分心的意思,其表现就是六神无主、心不在焉。
“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从字面上看,说的是机弩手本来都具有瞄准和发射的基本技能,然而在两军对垒或者面对豺狼围攻的关键时刻,最要紧的则是保持头脑冷静、气定神闲,不可惊慌失措、神魂不定,如此才能保证瞄得准、射得中。因此,这句话是说贪生怕死之人在临阵对敌之时难免胆颤心惊,精神慌乱,根本无法保持从容镇静,则即便仓促发射也是哆里哆嗦,一准失误,那其实和没有机弩或有机弩没有发射一个样,因此不可能充任一个合格的机弩手。
“不知机道”,则是说这个人连抠动扳机都不知道,也就是一点专业技能都不懂。从字面上理解,就是这个人从来没有接触过机弩,更没有受过相关的训练,当然也就不会操控,那么,即使给他一张威力巨大的机弩,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因为他不知道如何瞄准、如何发射,所以更是无法充任一个合格的机弩手。
需要说明的是,实际上,机弩的操控并不复杂,只是相对于挥舞木棒要略微复杂一点。另外,机弩在西汉时期已经相当普及,就象现在的电脑,但是毕竟还有人没有见识过这种先进的武器,就象现在还有人不会操作电脑一样。因此,如果一个汉朝人不会发射机弩(不知机道),那就表明他的知识水平实在可怜,就和弱智一样,不堪造就。
“叩”,《说文》:“击也”,是指轻度地敲打。所谓“不知机道,叩之不发”,就是说这个人手持机弩却不知道如何发射,那么假如面对一群豺狼的围攻,即使有反击的意愿,也必然黔驴技穷,徒唤奈何,充其量,于情急之下,拿着机弩左敲右打,勉强遮挡,然而这就显得滑稽可笑了。因为机弩本身特别轻薄,用来敲击扣打在豺狼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力度,那还不如一根门闩来得顺手。
以上仅仅是其字面意义,然而这些话很明显都是双关语。
所谓“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是讥讽和揭露那些缺德无良的巫医,平日里冠冕堂皇、神秘兮兮,号称翻云覆雨、绝天地通,然而其实是满脑子私心杂念,每逢临病之际总要耍心计,或欺哄蒙骗,或推诿扯皮,不干正经勾当。这种人属于品德恶劣型。
所谓“不知机道,扣之不发”,是讥讽和揭露那些浑浑噩噩的巫医,平日里不思进取、故步自封、抱残守缺、自鸣得意,然而真碰上危重复杂点的疾病,也是一筹莫展、黔驴技穷,干不了正经勾当。这种人属于技术低劣型。
在《内经》作者看来,技术低劣型其实是品德恶劣型的变种,因为浑浑噩噩抱残守缺正是道德沦丧的必然表现,所以把这两类人统列为“粗工”。盖古人所谓“粗”,本是指粮食中的糟粕,即如秕稗之类,不属于正经粮食,也不能正常食用。比如《左传•哀公十三年》:“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对曰:粮则无矣,粗则有之。”因此,所谓“粗工”,其实是指医工中的败类,是骂人的话,它和“下工”不属同一个概念。
根据有关的文献资料和考古发掘,我们可以知道,在西汉以前的春秋战国时期,那时的医学界,其实是和原始的巫术搀杂在一起的。因此,当时必然流行着神怪妖孽之类愚昧落后的形神观,以及祝禳醮占之类荒诞无稽的所谓医法医术,而某些缺德无良之徒正是借助于这些落后的观念和法术占领着当时的医疗市场,极尽坑蒙诈骗、追名逐利之能事。并且,正是这个代表着愚昧落后的巫医势力,对《内经》作者所开创的针刺事业大放厥词,肆意诋毁,已经成为推广普及针刺技术最大的障碍,所以必然也会遭到《内经》作者的强烈谴责和严厉抨击。

原文:
知其往来,要与之期,粗之暗乎,妙哉工独有之。
说解:
然而《内经》作者也很清楚,智愚贤不肖,毕竟不能由哪个人说了算,因此最好是设定一个客观标准,让大家来评判。那么,这个客观标准就只能是专业技能,除此以外,再不可能有其它的标准。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理论究竟深不深、道德究竟高不高,不是看他的自我表白如何如何,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专业技能,也就是动真格的能力。
“知其往来,要与之期”,原本军事用语,与“知己知彼”有点类似,那是军事家运筹帷幄克敌制胜的法宝,在这里则作为专业技能的最高水平。因为,无论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一旦动真格的,比试业务本领,都要以“知其往来,要与之期”为最高标准。
公开地提出这个观点,一方面是出于自信,更主要的还是针对那些靠卖弄嘴皮子招摇撞骗的巫医,在对他们进行了一连串地冷嘲热讽揭露批判之后,再给予其致命的一击。作者的意思是,只要以专业技能作为一面照妖镜,就能让一切大大小小的骗子无所遁形,彻底暴露出欺世盗名猥琐卑鄙的丑恶嘴脸。实际上,这种验证方法直到今天还依然有效,是广大人民群众避免上当受骗最可靠的手段。
请以狩猎为例:
毫无疑问,一个猎人的专业技能,就体现在获取猎物的多少。因此,凡是精明强干的猎人必须善于追寻野兽的踪迹,掌握野兽的出没规律,同时还要在山野密林之中长期地潜伏,仔细地观察、搜索,并且能够在猎物进入射程的短暂瞬间果断迅速地抠动扳机,既不可稍微提前,亦不可稍微延误,从而才可能有巨大的收获。这就叫“知其往来,要与之期”。很显然,愚昧暗弱的粗人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医生给病人治病也是同样的道理。
对医生而言,所谓专业技能,那就是判断疾病和解除疾病的能力,而能够提前预断疾病并且能够把疾病消灭在萌芽状态,对于医患双方来说,当然是最为理想的事情。很显然,根据前述,这种最为理想的治疗方法,说来也简单,那就是在“守神”理论的指导下,于患者皮肤表面仔细地搜寻,一旦发现血络,即迅速果断地予以针刺。
这是因为,血络的出现表明外邪已然侵入了皮肤,只是尚在表浅,未曾深入,则即使患者还没有明显不适,也必须及时排除,否则的话,一旦表浅的邪气深入到肌体内部,那就必将导致严重的疾病,然而真到那时,再想治疗就为时已晚。
不用说,巫医们只知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肯定不具备这种超前的眼光。
《离合真邪论篇》:“夫邪去络入于经也,舍于血脉之中,其寒温未相得,如波涌之起也,时来时去,故不常在。”
这就是说,一旦“寒温相得”,邪气就会由络脉深入到经脉,于是皮肤表层的血络也将匿亡不见。所以,必须抓住邪气“时来时去”的最佳时机,及时予以治疗,期期不可错过。这就叫“知其往来,要与之期”。
“要”是关键性的作为;“与之期”者,谓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也。
因此,对医生而言,能够达到“知其往来,要与之期”,那就是专业技术水平的最高标志,同时也是理论深邃、道德高尚的集中体现。而愚昧暗弱的粗人绝对无法理解、更无法做到这一点。
“暗”的本义是视力暗弱,即睁着两个大眼也看不到猎物的出现,用来形容粗工对血络(那表明邪气已经侵入皮肤)的熟视无睹,再贴切不过。

以上是为正文的第二小节,类似于一篇微型小说,通过刻画不同人物在关键时刻的不同表现,把智愚贤不肖的善恶美丑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而说明“守神”绝不单纯是个技术问题,必须首先注重道德和理论修养。
2009-05-08 22:02 4楼
原文:
往者为逆,来者为顺。
说解:
下面开始进入“守神”的技术性讨论。
首先讲的是神气的生理病理,因为这是“守神”的核心理论。《内经》中所有关于针刺治病的原理、观点和方法,其实都是在“往者为逆,来者为顺”的基礎上總結制定出來的。
根据“神本”理论,神气在人体最主要的存在方式,就是通过肌肤上的气穴通道,在形体内外不停顿地出入周转。那么,按照一分为二的观点,其出即谓之“来”,其入即谓之“往”。
同时,最关键也更重要的是,关于神气在人体的作用,也需要一分为二:一方面给人体带来无限的生机;另一方面给人体带来无穷的病患。“顺”是褒义词,指神气对人的好处;“逆”是贬义词,指神气对人的坏处。今人大多只知道神气的好处,从没想过神气的坏处,然而古人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为什么要“治神”呢?
所谓“来者为顺”,是从生理角度言。如果神气不能从体内源源不断地发生出来,则肌肤表面的神气必将越来越少,相应的皮肤感觉也就越来越模糊迟钝,最后发展为整个肌体麻木不仁,那就全然丧失了生机。通常情况下,我们总是羡慕他人的耳聪目明、反应敏捷、皮肤滋润光滑,其实那正是神气的发生特别充足的表现,故曰“来者为顺”。
所谓“往者为逆”,是从病理角度言。因为神气入内的过程也将携带外界的邪气进入体内,从而有可能引发主客冲突,导致疾病的发生,故曰“往者为逆”。
可能有人还是不明白这个核心理论到底说了些什么,对针刺治病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下面我再明确一下:
为了神气的正常出入,人的所有气穴通道必须始终保持开启状态,因此外界的邪气也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侵入到人的体内,而健康人之所以不病,只是由于自身神气的发生量比较充沛,足以能够对侵入的邪气实行有效的拦截,或者对抗,乃至彻底地驱逐。所以,归根结底,人的健康是靠充足的神气来维持的。换言之,人之所以患病,也不是外邪有多么强大,主要还是自身神气的发生量不足,以致外邪乘虚而入。而人之所以死亡,则在于神气的枯竭,或者神气的闭塞,其总体发生量趋之于零。故人必以神为本,而“守神”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原文:
明知逆顺,正行无问。
说解:
那么,作为医生,为维护人的健康,在临床实践当中,其唯一的能为,就是有针对性地制“逆”而助“顺”。
“明知”,是说用肉眼一看便知,意思是无须分析考虑。
此所谓“逆”,是指用肉眼一看,神气在往来出入过程中发生了异常情况。其实就是在病人的皮肤表面出现了血络,否则便不可能“明知”为“逆”。
这种情况表明外邪已经突破了神气的第一道防线,悍然闯入了肌肤之内。那么,为了遏制住邪气的猖獗,就需用使用针刺的泻法,把它排泄出来。
此所谓“顺”,是指用肉眼一看,神气在往来出入过程中没有发生异常情况。其实就是在病人皮肤表面没有出现血络,否则也不可能“明知”为“顺”。
然而这并不一定是好事。因为病人之所以为病人,必然是已有了明显的病症,故没有血络恰恰说明外邪已然顺利穿越了肌肤表层,进入到了躯体以内,而其原因必然是自身神气发生量的减少,已经不能对邪气构成有效的拦阻,则腧穴通道才显得相对宽畅。那么,为了促使神气的发生,就需用使用针刺的补法,以补益和调动之。
根据“往者为逆、来者为顺”,主体的神气和客体的邪气随时都处于往来抗争状态。那么,既然出现血络表示邪气已然侵入了主体,那其实就是“实”症;既然没有出现血络表示主体自身神气发生量的减少,那其实就是“虚”症。
由于虚症实症的性质和形式截然不同,所以具体的治疗方法就要分别补泻而迥然有异,并且,按照有无血络这个客观标准来判断虚实,一眼就看得非常明白,根本不存在任何的疑虑和困惑,故云“明知逆顺,正行无问。”
《内经》还经常提到的一项治疗法则就是“视有余不足而调之”,其实也是根据皮肤表面有没有血络来确定疾病的虚实而分别予以补泻的意思。“视”就是用肉眼观瞧。

另外,关于虚实的涵义,还必须做一点说明:
《通评虚实论》:“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这句话最容易使人误解,以为“实”纯由邪气所造成,而“虚”又全无邪气的踪影。
实际上,这句话是把一切疾病的本质,即最根本的病理机制,概括为虚实,它强调的是治疗任何疾病都必须补泻兼施,而后人未曾细究。
无论虚症实症,都属于病态,既然是病态,必然都存在神气发生量不足,而邪气侵入的问题。也就是说,在“邪气盛”之前,神气已经先“虚”了。换言之,如果神气不虚,邪气便没有盛的机会。而神气极度空虚(夺,谓剥夺,乃彻底丧失的意思。《说文》:“夺,手持隹失之也。”手中的鸟儿飞跑了,则两手空空如也)的情况下,邪气也必将愈加肆虐。因此,邪气盛与神气虚这一对矛盾必然同时存在,或者,那本来就是同一件事情,故虚实就是同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这里所说的同一件事物,其实就是“病”。因此,说来归其,虚实就是疾病的本质。
很显然,古人分别虚实的意义在于指导治疗,也就是为了补泻才需要分别虚实。由于任何疾病都同时有虚有实,所以,正确的完美的治疗就应该是综合使用补与泻这两种手段,而不是单纯的补,或单纯的泻。
那么虚实对于疾病性质的确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涵义呢?
根据“神本”理论,疾病的发生主要在于神气的减少,与外界邪气的強弱没有什么关系。既然疾病的本质就是虚实,则虚实的本质其实也就是神气的减少,而与邪气強弱没有直接的关系。因此,无论疾病属虚属实,從本質上看,其实都是由神气减少造成的。
然而“神气减少”又可以划分为虚实这样一对矛盾,则只能是根据“神气减少”的程度而言的。也就是说,当神气减少的初期阶段,其发生量尚在某种程度以内,尚且足以对侵入的邪气发起主动的反击,此时所造成的疾病,即谓之“实”。如果神气进一步减少,超过了这个程度,其发生量之少已经不足以对邪气发起主动的反击,则邪气必然在体内畅行无阻、肆无忌惮,而此时的疾病性质也将随之改变,即谓之“虚”。也就是说,疾病性质的屬虛屬實完全由神气发生量的多少所决定。这就是虚实在不同疾病、不同病程上的涵义。
因此,“实”表示疾病处于早期,病情比较轻微;“虚”表示疾病处于晚期,病情比较严重。
那么,在临床实践中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神气的发生量是多是少呢?换言之,医生怎么能够知道神气还能不能对邪气发起主动反击呢?此无他,只能是观察患者的皮肤表面有没有血络。
我们曾经反复说明,血络的存在既代表邪气的入侵,也代表神气的反抗。
如果從戰爭的角度看,也可以這樣來理解:“实”表明神气尚且有能力对侵入的邪气发起主动反击,故而主客双方互有进退、难解难分,则战场全在外围边境一带(即躯体外围,也就是肌肤表层),故可观测到血络;“虚”则表明主体力量太弱,在客邪的攻击下,不堪一击,一溃千里,而残兵败将全部退守于纵深腹地(即躯体内部),则战场已经远离边境,自然就无法观测到血络了。
这种情况,就类似一个特别健康的人,主体神气超级旺盛,而客邪不堪一击,故有足够的能力拒敌于国门之外,则邪气无从入侵,也不会观测到血络。
因此,关于虚实的判定,血络是唯一的指征。也就是说,有血络即可直接判定为“实”,而“虚”则只能用排除法间接判定,即,在没有血络的情况下,再根据其有无症状,才能判定为“虚”或者“健康”。
现代的中医往往把常人小病谓之虚,反以濒死癌症为实,显然违背了《内经》的旨意。

原文:
逆而夺之,恶得无虚,追而济之,恶得无实,迎之随之,以意和之,针道毕矣。
说解:
这是阐释用针刺的方法补虚泻实的原理,而实际上这也正是针刺治病的根本原理。
有些人特别相信针灸,是因为针灸确实能够治病,至于其中的原理,则一问三不知。那么,很显然,这种人只适合做针托,却难以胜任针灸事业的开拓者。
毫无疑问,关于针刺治病的原理,是《内经》作者必须要明确并且必须要向公众解释清楚的问题。因为在他们那个年代,金属针刚刚发明不久,针刺治病还是一个新生事物,若想推广针刺理论,开创针刺事业,则不仅要说服半信半疑的广大民众,更主要的还在于说服自己。
如果我们问一个造诣颇深的现代针灸师:“针刺治病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他肯定会喋喋不休地跟你谈经脉、谈脏象、谈阴阳五行、谈天人合一,乃至谈宇宙的起源……或者谈生物电、谈内分泌、谈性染色体、谈黑箱理论,乃至谈质能转化定律……然而这些统不沾边,毫无意义。因为他无法证明所有这些东东与金属针之间的必然联系,所以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
实际上,古今中外所有开拓者最重要的一个共同品格就是脚踏实地,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故弄玄虚,而《内经》作者正是这样的人。正如前文所言,“令各有形”是《内经》作者必须严格遵循的创作原则,唯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理论推广普及,并且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于是我们才能看到,按照“令各有形”(即源于客观真实)的原则所总结出来的针刺治病原理,既简单明了,又有无可争议的说服力。
既然神气与邪气随时处于对抗状态,那么如果出现血络,即表明神气正在极力拦阻邪气,只是还未能把邪气完全驱逐出去,也就是神气与邪气正处于一种难解难分的胶着状态,那么,在临床实践当中,医生用金属针刺破皮肤表面的血络,把入侵的邪气直截了当地排泄出去,当然是最简单有效的治法。因为,这就如同突然间有一支大军从天而降,把敌军大部主力聚而歼之,焉有不胜之理。
“逆”即“迎”,本义是正面相逢,在这里是短兵相接、激烈拼杀的意思。很显然,这种刺破血络的方法就相当于医生(用金属针)与病邪的短兵相接、对面交锋,故谓之“逆”。
“夺”谓强力歼灭(剥夺)其有生力量,在此则指针刺放血。很显然,刺破血络的结果就是使其中的血液释放出来,而放血这种行为就相当于战争中对敌人的实质性歼灭。毫无疑问,再多的敌人也经不住强力歼灭,故谓之“逆而夺之,恶得无虚”。
这就是针刺泻实的原理。
假若某人有明显的病症,却没有发现血络,即证明主体的神气发生量太少,防御屏障名存实亡,则病邪畅通无阻,而肆虐猖狂。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从理论上说,唯一正确的治疗,就是要迅速补充神气的数量,以期重新建立起牢固的防御屏障,才有望对侵入之邪展开有力的反击。
然而一根小小的金属针怎么能够补充神气的数量呢?这也是普通民众最感困惑的地方。
《内经》作者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当纤细的金属针刺入到肌肤软组织之后,会立刻产生或痠或麻或胀的异常感觉(现代人称之为“针感”),而古人本来是把所有的感觉都归为神气的作用。因此,在古人看来,小小的金属针虽然不可能从总体上增加神气的数量(因为它不可能给人体增加任何物质和能量),但是却能够瞬间调动周身的神气并引导神气的汇集,从而使针刺局部的神气数量骤然增多,那么对这个局部而言,就达到了迅速补充神气、重新建立屏障之目的。这种针刺方式在本篇作者又称为“气至”或“致气”,“至”是到达,“致”是引导,都是描述神气从四面八方聚拢到某一局部时的景况。
由此可见,这种针刺方式的本质,就是通过对自身潜在反击能力的迅速调动和重新部署,繼而改善和增强局部的防御。因此,这其实是“神本”理论的又一个精彩展現,故无论补法泻法,其理論根据都是“以神为本”,都属于“治神”。
很显然,若欲达到针感的效果,金属针就必须穿越皮肤,刺入到软组织的深部,而那正是追随着神气的去向而刺,故谓之“追”。“追”是追随、尾随,“济”是救援、补给。在《内经》作者看来,用金属针深刺到肌肉之内以获取针感这种治法,就相当于军事上的后勤补给或者救援部队,平时尾随在主力部队的后方,一旦主力部队伤亡惨重疲惫不堪濒临溃败,则及时的辎重补给和后续救援往往能起到力挽狂澜扭转战局的关键性作用,即谓之“追而济之”。一般而言,只要患者还没到全面衰竭的地步,总有潜在的神气可以调动出來,因此总可以通过这种手段轮番地补益各个局部的神气,进而逐渐地在整个躯体建立起稳固而强大的防御體系,故谓之“追而济之,恶得无实”。
这就是针刺补虚的原理。
既然泻实相当于主力进攻,补虚相当于后勤支援,那么在实际操作中还有一个顺序先后的问题。即:通常情況下,总要泻实在先,补虚在后。也就是说,如果在病人身上发现血络,就要首先刺泄其血络,待所有血络刺泄完毕,才可以补益其神气。这是因为,如果在敌我交战尚且难解难分之际,盲目地投放辎重补给,必然无法保证这些补给的准确投向,闹不好补给了敌人,反倒助长了邪气的势力,也说不定。所以古人又有“补泻反则病益笃”的说辞。
當然,如果病人身上沒有檢出血絡,表明實在太虛,瀉無可瀉,那就只能首先補虛。
故同样的疾病,将迎而夺之,抑随而济之,或先深刺以补之,或先浅刺以泻之,必须经过仔细地观察,才能确定,即谓之“迎之随之,以意和之”。这个“意”是指医生通过观察,根据有没有血络得出的判断。“和”是指矛盾的调和,意思是把补泻这两种对立的治疗手段综合起来使用。即:在有血络的情况下,要先泻后补;在没有血络的情况下,要先补后泻(先补益神气,待局部防御屏障建立以后,皮肤表面将陆续有血络显现,则再行刺泄)。总之,“迎之随之,以意和之”就是根据血络的有无和多少分阶段分步骤予以综合的补泻。
至此,由上述针刺治病的根本原理,完全可以得出针刺技术的核心机密,其实就是“迎随补泻”。也就是说,只要理解和掌握了“迎随补泻”,就称得上一个高明的针医。
然而我们还要知道,《内经》中的迎随补泻,无非是针刺之或浅或深,或放血或致气而已,泾渭分明、操作简单。而后人发明子午流注、神龟八法、烧山火、透天凉以及左旋右转种种稀奇古怪的针法,也号称迎随补泻,却是故弄玄虚,荒诞不经,应予摈弃。
“针道毕矣”,是就“小针之要”而言,乃谓针刺治病的全部奥秘,唯有补虚泻实而已。因为人以神气为本,故人的疾病无非是神气的异常,而神气的异常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在有邪气入侵时极力反抗而产生血络,这种情况又谓之“血实”;要么因其自身发生量的严重减少导致整个机体功能的明显减弱,而此时一定不会产生血络,这种情况又谓之“气虚”。并无第三种情况。
《阴阳应象大论》:“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宜决之,气虚宜掣引之。”
此所谓“血实宜决之”,就是浅刺血络使之出血,即小针之要的泻法;此所谓“气虚宜掣引之”,就是深刺肌肉以引导神气,获取或酸或麻或胀之针感,即小针之要的补法。对于内科疾病来说,再没有其它的针法了。

以上为正文第三小节,讲针刺治病的实质就是治神,而治神的实质就是迎随补泻。
2009-05-08 22:03 5楼
原文:
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邪胜则虚之。
说解:
在迎随补泻这个大框框之下又有若干细则。
基于上述,凡不见血络,即属于“气虚”,可以用追济法补之使实,也就是深刺于腧穴之内以获取针感,即谓之“虚则实之”。很显然,针刺的补法只有这唯一的形式。
凡见血络即属于“血实”,这是确定无疑的。然而若从不同角度来看,“血实”又可分为三种情况:第一是从外观上看,即谓之“满”,这是形容血络盛满,凸显于皮肤表面。第二是从机理上看,血络本身又是穴道不通血气长期淤积的结果,故又谓之“宛陈”。“宛”通蕴,淤塞之意,“陈”指长期累积。第三是从性质上看,血络的形成实乃外邪入侵所致,故又谓之“邪胜”。因此,“满”、“宛陈”、“邪胜”其实是从不同角度来看同一件事情,而其实质只有一个,那就是“血实”。很显然,这一类情况皆需用迎泻法,也就是针刺放血,所谓“除之”、“虚之”、“泄之”,其实都是刺泄放血的意思。
然而古人作文注重精炼,绝不可能颠三倒四,无谓的絮叨。故作者从三重角度来描述一个“血实”,绝非毫无意义,必有其特定的针对性。那么,完全可以肯定,他是把需要刺泻的血络分成三种类型来加以区别对待的意思。
我们要知道,虽然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古人不擅长精细的解剖,但是对人体的组织器官进行大致的形态比较,总是能够做到而且必须做到的。实际上,在《内经》作者,临床上需要针刺放血的部位并不限于皮肤表层的毛细血管扩张,还包括所有的皮下浅静脉,也需要并且也可以做放血治疗(当然得有适应症才行)。而人体的皮下浅静脉又有大(粗)小(细)之分,虽然这些部位可以笼统地划归为“血实”,因此都列为“决之”的对象,但是如果根据外部形态做一个较为细致的划分,那么又可分为三种类型。
所谓“满则泄之”者,具体是指最大的血络,也就是比较粗大的皮下浅静脉。
所谓“宛陈则除之”者,具体是指中度的血络,也就是比较细小的皮下浅静脉。
所谓“邪胜则虚之”者,具体是指最小的血络,也就是皮下的毛细血管扩张。
很显然,粗大的静脉怒张和纤细的毛细血管扩张在外形上有着显著的区别,其管壁的厚薄也有巨大的差异,而针刺以后的出血量势必截然不同。《内经》作者既然对放血疗法有深入研究,那就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明显的差别。而同样的针刺放血(泻法),对这些形态各异的血管使用不同形制的针具,在针刺力度和针刺深浅方面采取不同的手法,不但是非常必要的,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作者才要分为三种类型予以叙述。在他看来,这就是迎随补泻当中必须要掌握的细则。
通常情况下,只有皮下的毛细血管扩张,才可以称之为“血络”,而对于中等程度以上的血络(即所有暴露的皮下浅静脉),《内经》作者则往往称之为“血脉”,以示二者有明顯的区别。

原文:
大要曰: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
说解:
这句话是说虚实补泻的出针要领。
因为古人的“虚实”近乎一个直观的概念,起码在他们的心目中,“实”就是真的有邪气,“虚”就是真的神气虚,而施加针刺的结果必然会使皮肤表面留下一个针眼,所以,在具体的补泻操作中,出针以后對這個針眼的處理就显得异常关键:“泻”就一定讓邪气通過針眼泻出来,“补”则相反,一定要防止神气通過針眼散逸出来。因此,针刺补泻的关键操作不在进针之时,而在出针之时,并且出针的操作方式必须刚好相反。
追济为补,补的意义在于补益神气,故补法的出针要领是徐出针而疾按针眼,以尽可能避免内部神气的散失;
迎夺为泻,泻的意义在于刺泄放血,故泻法的出针要领是疾出针而徐按针眼,以尽可能把邪气恶血排泄干净。
这就叫“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
“大要”,就是最为机密的要点。故这句话的意思是:迎随补泻的实际操作当中,最关键最机密的要点就在出针的那一瞬间。

另有一點需要知道,關於针刺补泻的实际操作,其實还有一个非常關鍵的机密要点,在本篇文字中未予提及。那就是:补泻必须使用不同的针具。
《八正神明论篇》:“泻必用方,补必用圆”。这种话说得相当含混,令读者很难明白其具体所指。实际上,此所谓“方”,是有棱角的意思,即指鑱针、锋针(其制式类似于三棱针)之类;此所谓“圆”,是圆润光滑的意思,即指员针、毫针之类。
补泻使用不同的针具,与出针时的疾徐手法正好相辅相成。盖有棱角的针可以尽量开大针眼,以利于出尽邪气恶血,而纤细圆滑的针则很容易刺入肌肤之内,使皮肤及皮下软组织尽可能减少创伤,并且最有利于针眼迅速闭合。
很显然,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补泻所使用的具体针具,那么,就算他掌握了所有的发病原理、补泻方法、操作步骤,还是白搭,就如同一个军事指挥员不知道步枪和火炮的实际应用,充其量也就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永远不可能真的能治病。所以针具的选用才是补泻操作的关键。
然而还必须说明,作者对于针具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三缄其口,并非疏忽所致,而恰恰是因为针具问题至为关键,属于本行业的最高机密,绝对不能对外公开。比如,作者一上来就隆重推出的“小针”,顯然就是一個概念模糊的哑谜,而且肯定是有意设置的哑谜。因为,既把“小针”作為治病的主要器具,然而何谓“小针”?何等形制?始终没有任何交代,可見其根本就不打算公开讲授。实际上,综观整部《内经》,其中关于九针的实际应用,讲述得最为含混不清,往往是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甚至故意混淆视听(比如《官能第七十三》又说:“泻必用员,补必用方”。《八正神明论篇》又说:“故员与方,非针也。”),致令后世学者蒙头转脑,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就是这个缘故。本篇作者作為《內經》的總編輯,具有最高權威,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都由他來決定,所以既然他決定對針具的使用問題嚴格保密,其他作者也就不可能洩密。
但是我们也要知道,综观古今中外,任何一门有特长的手艺都有其最关键的一手绝招,都要严格保密,绝不轻易外传。这种“留一手”的做法即相当于现代的知识产权保护,属于重要的“自保”措施。对于一个纯粹靠手艺吃饭的行当来说,关系到安身、立命与发展,是绝对必要的,特别是在古代。

以上为第四小节,在补充了相关的细则要点之后,正式建立起了一套以虚实补泻为中心的针刺理论体系。
2009-05-08 22:04 6楼
原文:
言实与虚,若有若无;察后与先,若存若亡;为虚与实,若得若失。
说解:
本来,按照前文所述,实际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有血络就是实症,无血络就是虚症;浅刺血络就是泻其邪气,深刺肌肉就是补其神气;按照这个方法补虚泻实,就可以使虚者有所得,实者有所失。其实这也正是迎随补泻的实质所在。
那么,既然如此,用针刺的方法治疗疾病,就应该是一件很简单、很明确、很实在、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会让大多数人觉得很复杂、很困惑、很玄虚、很奥妙呢?作者在这里连续用了六个“若”字,正是为了说清楚这个问题。
须知古代的“若”字就相当于现在的“好象”、“大概”、“差不多”,也就是似乎仿佛而无法确定的意思。因此,这段话的真实意思就是:用针刺的方法补虚泻实以治疗疾病,就有点类似于从远处观察一座云遮雾绕中的山峰,恍恍惚惚,若隐若现,令人捉摸不定,如果不借助高明理论的指引,提高自身高瞻远瞩的能力,纯由朴素的直觉,就会陷入迷茫和困惑之中。那么,针刺治病就会成为一件影影绰绰毫无把握的事情,甚至,就连“虚实”这个最基本的前提,也难以断定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因此,广大民众对针刺治病这种新技术怀有种种疑虑,或者觉得奥妙玄虚,甚至抱着抵触情绪,不肯欣然接受,都是很正常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由此可见,这段话其实是针对着普通民众的困惑而言,其本意在于强调掌握理论的重要。也就是说,只有理论才能赐给你一双慧眼,让你看得准,认得清,而普通民众不懂得理论,就很难给他们说清楚。
实际上,既然倡导针刺治病并竭力地推广普及,那就必然会面临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即针刺到底有没有疗效的问题。如果我们设身处地考虑一下,应该不难想象,《内经》作者肯定听到过太多太多类似这样的质疑:
扎针能治病,凭什么?
为什么我扎了几次病不减轻?
一根针就能够补虚泻实吗?
虚实是什么?我怎么觉不出?
邪气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
……
因此,毫无疑问,作者若想顺利开展针刺治病的业务,就必须立刻答复这些刁钻尖刻的提问,而不是等到两千多年以后,再由那些接受了西医的人提出质问。
我们知道,“神本”理论虽然出于道家哲学,而其实质却是“形神统一”,即被物质化了的血气理论,因此属于专业性很强的理论,它不象那种“好就好、坏就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以毒攻毒”、“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等等简单直白的感觉和比喻,容易被普通民众理解和接受,所以作者才有“易陈而难入”的感慨。
实际上,即便是文化发达的现代,能够理解“神本”内涵的人也不多,而能够掌握“虚实补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就是因为这门技术比较专业,非经过特殊的训练不可。更何况两千多年前的人,淳厚朴素,头脑单纯,文化落后,囿于巫术迷信,对于纯粹的医学反倒觉得不可思议,因而疑虑重重,乃至排斥抵触。所以,如果《内经》作者摆不出点硬道理,拿不出点真本领,根本就说不服他们,那就无从招徕患者,连自身生计都难以保障,更谈不上推广普及医学理论了。
所谓“言实与虚,若有若无”,是说“虚实”不是显而易见地少了一块东西或者多了一块东西,而是一种内在的、不为肉眼所觉察的病理机制,对于不懂医学理论却又很较真的人,肯定是不可思议的,因此只能让他们把虚实想象为一种影影绰绰若隐若现的神秘现象。古代人都比较迷信,你越是说得神秘兮兮,他反倒越佩服你。很可能《内经》作者抓得就是这个心理。
比如:你的身上出现了血络,而当时并没有任何不适,此时我说你“实”,邪气已经侵入了你的体内,然而你却感觉不到自己哪个地方有什么邪气,因此不承认自己“实”,我也没有办法;你的身上没有发现血络,而当时确有明显的病症,此时我说你“虚”,内在的精力和神气不足,你却觉察不到自己的精神欠佳,因此不承认自己“虚”,我也没有办法。因此,对于我所说的“虚实”,你不妨理解为“若有若无”,即神神秘秘的,似乎是有,但又无法确定。
所谓“察后与先,若存若亡”,是说无论先泻的邪气还是后补的神气实际上都不可能为人所见。比如医生刺破你一个血管,你最多只能看到血液冒出来,那么邪气究竟在哪儿呢?是不是真的随着血液一块冒出来了呢?却是无从验证的。又比如医生深刺你一个穴位,也只能使你产生一种或痠或麻或胀的感觉,但是神气真的豁然增多了?怎么觉不出来呢?这也是很难说清的。因此,对于我说的邪气和神气,你也不妨理解为“若存若亡”,即神神秘秘的,似乎是存在,但又无法确定。
所谓“为虚与实,若得若失”,是说在普通民众看来,用针“补”一下也没有让人增加什么东西,用针“泻”一下也没有让人减少什么东西,于是难免觉得针刺这种治病方法有点玄虚,而产生怀疑。因此,关于针刺补泻的实际效果,你不妨理解为“若得若失”,即神神秘秘的,似乎是补有所得,泻有所失,但又无法确定。
因此,这一套话其实就相当于针刺治病的科普宣传,其重点在于如何看待针刺的治疗效果,而解释的目的就是让听众明白,邪气和神气都非常微细渺小,用肉眼无法觉察,用直觉很难感知,具有神神秘秘的特点,所以不能以直观的眼光来看待,也不能指望补泻一下,当下就有所得失,也就是千万不要把针刺的虚实补泻想象得太直观、太现实了。总之,疾病的虚实和针刺的补泻本来就是非常微妙的事情,不能指望霍然有所得失,尽管不见得当下有效,但是补必有所得,泻必有所失,时间长了才能逐渐显现出来。
当然,《内经》作者对普通民众的解释不会像我说的这么生硬笨拙,他应该说的更加生动、具体、通俗、风趣,更加有理有据,更能打动人心。总之,无论如何,若想在一个原本巫医不分的社会建立起纯正的医学,《内经》作者任重道远,他们必须耐心细致,并且循循善诱,坚持不懈地开展理论宣传,才能逐渐为广大人民群众所理解和接受。

原文:
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
说解:
如果有的人特别较真,通过上述解释,仍然对针刺补泻半信半疑,那也不要紧,我们还可以通过“补泻之时,以针为之”来进行现场演示,从而让他心服口服。
所谓“虚实之要”,就是虚实的极端表现,也就是最显著的虚实。其实就是挑选一些特殊病例,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楚:某个病人特别明显的虚,某个病人特别明显的实。
请注意,这里强调的是“九针”,而不再是“小针”,也就是又增加了大针、长针、铍针等等。这是因为,治疗这些特别明显的虚实,单靠“小针”就不行了,必须使用到其它种类的针具,
方才关于虚实补泻的科普宣传,其实只是针对着“小针”而言的。由于一般的内科疾病都是经脉不通、血气不调所致,而“小针”的作用惟在于通经脉、调血气,再加上邪气和神气本来就异常的微渺,所以“小针”的补泻效果很难为肉眼所目睹,因此确实存在着若有若无若存若亡失若得若失的问题,那么,对于这一类疾病,你不承认虚实的存在,乃至不承认补泻的效果,还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病例,它的外部体征(症状)就已经表示出了明显的疾病属性,而针刺治疗的实际效果完全可以亲眼目睹,因此也就具有了无可否认的客观实在性。
比如外科的脓疡病,由于细菌感染而化脓,使得局部软组织明显地红热肿硬而疼痛。按照古人的观点,这就是最典型的邪气侵入人体的表现,因此属于无可置疑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铍针”。
本篇后文云:“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
这就是说,铍针的尖端有锋利的刀刃,可以用来切开肌肤表层,再辅以挤压,就能够排泄出肌肤内部的脓液。而一旦目睹臭烘烘的脓液(那就是明显的邪气)从铍针割开的孔道中汩汩地流淌出来,而红热肿硬以及疼痛随即消失,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的实际效果了。
比如腱鞘囊肿,由于鞘内积液的缘故,在关节的表面就会明显地鼓起一个包包。按照古人的观点,这种病就表示该关节的内部进入了邪气而且集聚不散,因此也就是确凿的“实”症。对于这种明显“多出来一块”的病,你再不承认它属于“实”症,就没有道理了。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大针”。
本篇后文云:“大针者,尖如梃,其锋微员,以泻机关之水也。”
“机关”即骨关节,“机关之水”就是指关节囊肿中的积液。为其凸起于关节表面并妨碍关节运动,所以需要“泻”之。
“梃”的本义是棍棒,“尖如梃”表明,“大针”属于九针当中最粗的针,就如同棍棒一样。那么,用“大针”刺穿腱鞘囊肿,就可以形成很粗的针眼,于是得以顺利排泄出鞘囊内极其粘稠的积液。而一旦看到积液从针眼中慢慢地流淌出来,而关节表面的囊肿随即趋于平复,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的实际效果了。
又比如尿闭症所导致的尿液潴留,由于膀胱极度膨胀,小肚子被撑得鼓鼓的,这就是非常典型也非常明显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长针”。
本篇后文云:“八曰长针,长七寸……锋利身薄,可以取远痹。”
《癫狂》云:“内闭不得溲,刺足少阴太阳,与骶上以长针。”
这就是说,以“长针”(九针中最长的针)刺入脊椎的腰骶之间(其意义在于刺激脊髓骶段的马尾神经,以引起排尿反射),就能治疗尿闭症。然而,一旦亲眼目睹尿闭患者突然哗哗地排尿,而患者顿觉无比的轻松,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确实有非同凡响的疗效。
又比如腹水症,古人又叫“徒水”,整个肚子都被腹水撑得极度鼓胀,那其实就属于最典型最极端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铍针。
《四时气》云:“徒水,先取环谷下三寸,以铍针针之,已刺而筩之,而内之,入而复之,以尽其水。”
这就是说,先用铍针在肚脐下方三寸的腹壁位置切开一个孔道,随即塞入一段竹管,再把铍针探入竹管之内,继而割开腹膜,就能使腹水沿竹管排泄出来。然而,一旦亲眼看到腹水真的流淌出来而且肚子随即变软变小,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确实有非常奇妙的疗效。
实际上,本篇作者为验证针刺疗效所设计的演示,还应该包括一些非常典型的“虚”症患者,通过采取小针深刺补气的治法,同样也能够取得桴鼓响应的神奇效果(比如本篇后文所载“五脏之气已绝”之类的急性衰竭性病例),所以才可以统一概括为“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
如果人民群众(包括各位患者以及年轻的学员)能够亲眼看到这些特别明显的虚症和实症的治疗效果,我想,他们对针刺治病的所有疑虑,也就彻底打消了。
很显然,作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里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其中又透露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挑战意味。他热切地希望所有对针刺治病抱有疑虑的人都不妨亲自来体验一下,同时也衷心地欢迎所有对针刺治病说三道四的人都不妨下场来比试比试。
于是我们不由得为作者的执着而感动:在两千多年以前,为了推广普及自己所钟爱的医学,曾经有一个普通的民间医生,殚精竭虑,罄尽所有,不辞辛劳,尽了最大的努力。

以上为第五小节。讲述推广针刺医学的两条腿走路方针:一是理论宣传;一是实践验证。
2009-05-08 23:02 7楼
1# 暴风雪

拜读!

从成书时代的历史背景解析内经,确实有见地。能引导我辈后学。值得一读!


谢谢,希望先生常来指导!
2009-05-09 08:50 8楼
辛苦了;谢谢分享!
2009-05-09 08:54 9楼
很精辟
2009-05-09 09:24 10楼
原文:
泻曰迎之,迎之者,必持内之,如蚊蝱止,放而出之,排阳得针,邪气得泄,去如弦绝,令左属右,其气故止,必无留血,急取诛之。
补曰随之,随之者,意若妄之,若行若按,如留如还,按而引针,是谓内温,外门已闭,中气乃实,血不得散,气不得出也。
说解:
此一节原有错简,以至补泻混淆,文意错乱,今予厘正,以使条理井然。
西汉没有纸张,所谓书籍就是写在用绳索编辑起来的木片或者竹片上,故又称简、牍、册、典。这种书籍由于长期存放导致系绳腐朽,或者反复翻阅导致系绳磨损,若干年后,简片脱落,本是常事,如果恰逢当时的编修是个外行,就很容易造成错简。然而后人总须上下勘验,反复校核,才敢辨认出比较明显的简误。
很显然,这一段话本欲讲述补泻的针法,那么,起码应该与虚实的机制、补泻的原理相互吻合,若云诛血为补,内温为泻,则简误已是非常明显。
所谓“泻曰”云云,即用锋针之类(针尖带有棱角,针体较粗)刺泄皮肤血络(小细血管)的针法。
如前所述,血络之中含有蓄积的邪气,需用针刺“放”、“泄”,以诛灭之,“急”是随见随泻,不可姑息之意,从而达到“必无留血”之目的。
《说文》:“持,握也。”即用力攥紧。“必持内之”是说五个手指要一齐用力,意思是务必把针拿紧、拿稳,以便准确地刺中血络。
“如蚊蝱止”,是说刺入的深度,如同蚊蝱叮咬,稍微进入皮肤一点点,其实就是浅刺的意思。
“去如弦绝”,是说刺入的时间,极其短暂,如同弓弦突然绷断,间不容瞬,其实就是一刺便出的意思。
《说文》:“排,挤也。”所谓“排阳得针”,是说对小细静脉放血之前,还须辅以拍打推挤等手法,令血管暴露明显,以便于准确刺中。“得”乃“行”误,盖形近也。“行”的本义是往前走,则“行针”就是进针。
然而刺血络之法在古代又被称为“缪刺”,意思是未雨绸缪的针刺方法,实即相当于广义上的全面提高免疫功能,因此又是一门非常重要的综合性治疗技术,故不单单要求针法、手法上的技巧,还需要操作者具有相当高深的医学理论,否则的话,很难真正掌握这门技术。
《缪刺论》:“夫邪客大络者,左注右,右注左,上下左右,与经相干,而布于四末,其气无常处,不入于经腧,命曰缪刺。”
这里所谓的“左注右,右注左”,就是一条重要的生理病理学理论。是说血络往往在肢体两侧呈对称性分布,就好象左侧肢体的血络能够流窜到右侧肢体,右侧肢体的血络能够流窜到左侧肢体似的。换言之,如果在身体左侧出现血络,则右侧相应部位也将会出现,反之亦然。这是因为神气在身体两侧的发生量总是对等的,而血络的产生又与神气的发生量直接相关,故血络要么不出现,要么就在肢体两侧同时出现。这一生理病理规律,在治疗之前务须了解,在治疗之中务须遵守。
此节所谓“令左属右”,就是说在发现一侧肢体的血络并进行了刺泄之后,还要在对侧肢体的相应部位仔细查找,并且一并“诛之”。如果不知道血络有“左注右、右注左”这一规律,只是单独对某一侧肢体实施放血而置对侧于不顾,就等于白费功夫,达不到彻底驱逐病邪的目的,因为血络会很快从对侧“回注”过来而重新出现。故只有“令左属右”,才能“其气故止”(彻底消除邪气的滋生和蔓延)。“令”是使令,“属”是联系,不是归属。故“令左属右”是说务必把左右两侧肢体联系起来看待,意即不要孤立地看待某一局部的血络。
所谓“补曰”云云,是在没有血络的情况下,用毫针之类(针尖锐利光滑,针体纤细圆润),深入针刺于肌肉之内,以补益局部神气的针法。
针刺治疗中补法泻法的最大区别在于:泻法一定要浅刺皮肤表层的血管,补法则一定要深刺于肌肉内部。那么,泻法的进针点一定要非常精确,刺入的深度和速度都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而补法则统统没有这些要求。故补法的操作就显得比较随便:在进针时只要取一大概位置即可(意若妄之);刺入皮肤后,逐步地把针尖推进至软组织内部(若行若按),其深度以得气为度;得气之后可以稍作停留,也可以小幅度提插(如留如还),以增强得气的效果;出针时则要注意随即按闭针空(按而引针),以防止神气以及偶然刺中的血管出血无谓地散逸出来(血不得散,气不得出)。这种针刺方法又叫做“内温”,为其能够调动体内的神气迅速集结于针下,除了痠麻胀感,还使局部感觉温暖,那表明神气得到了切实的补充(中气乃实)。
“如”与“若”通,在这里都是粗略的大概其笼统而言的意思,也就是似乎仿佛,不能(也不必)精细地确定。

以上第六小节,详细阐述迎随补泻的具体针法、手法及其治疗意义。至此,关于针刺治病的理论框架基本完成,下面进入到临床实践的准备阶段。
2009-05-09 09:24 11楼
原文:
持针之道,坚者为宝,正指直刺,无针左右,神在秋毫,属意病者,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
说解:
这个“持针”是广义上的,泛指针刺治病。“持针之道”,就是针医在医疗实践活动中必须恪守的章程规则。
最初,古人所使用的针具必须自己制作,所以首先面临着一个选材用料的问题。“坚”,《说文》:“刚也。”就是坚硬的意思。所谓“坚者为宝”,是说用于治病的金属针并不是随便哪一种金属都行,必须选用钢性强的金属(其实说的就是钢,然而西汉时还没有“钢”这个概念),方能制作出精良的、合乎要求的针具。否则的话,坚硬度不够,锐利度也无法保障,那就不能精准地刺入皮肤血管、肌肉之中,或者出现弯针、折针,徒增患者痛苦,还达不到治疗的目的。由此可见,后世某些把金针、银针当成针中上品的人,不是无知,就是无聊。
另外,为避免出现弯针折针等医疗事故,在进针时务必要“正指直刺”,即尽可能使针体垂直地刺入肌肤,不要斜向左右。
“神在秋毫”,是说针医必须眼神要好。因为在诊断时需要对患者的皮肤腠理仔细观察,发现隐藏在毫毛中的细小血络,在针刺治疗时更是需要精细准确,故眼神差的人肯定做不了一个好针医,应该尽早淘汰。
“属”通“瞩”,“瞩意病者”,是说要关注患者,随时注意患者的举止和反应,以防各种不测。其言外之意就是,工作时要有责任感和紧张感,不要漫不经心,给患者扎上针又去干别的事情。
尤其是在发现“血脉”需要放血的时候,更要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不可有丝毫的松懈怠慢。这是因为需要放血的血管都很细,故下针的位置和角度需要精确把握,稍有一点闪失就扎不上。
总之,这段话是从医疗安全和医疗规范的角度,明确一个针医必须具备的素质和条件,有点类似于现代医院里悬挂的《针灸师岗位职责》。在作者看来,这几项要求是医疗实践中第一等重要的事情,故谓之“持针之道”。

原文:
方刺之时,必在悬阳,及与两卫,神属勿去,知病存亡。
说解:
此一句接续前句,是说针医具备了应有的素质和条件,还不可以贸然针刺。因为,在正式的治病之前(方刺之时),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解决,这就是“知病存亡”的问题。换成现代的白话,就是首先要确定一下这个人是否真的有病。“存”就是有,“亡”就是没有,故“知病存亡”就是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病。
这是因为,无论针具多么精良,无论手法多么细腻,针刺这种治疗方法总会对人的肉体造成一定的创伤,那么,从法理和情理上讲,只有有病的人,才可以对其施加针刺,否则就无异于加害无辜。针医一旦误刺了无病之人,则不但悖逆了职业道德,更严重的是,丢人现眼,名誉扫地,碰上地痞无赖,还会受到讹诈围攻。
现代医院的医生很少注意到这个问题。因为医生不是巫婆神汉,现代人也没有诈病一说,凡是上门求医的人肯定多少都有点病,所以根本不需要医生事先考虑。
但是古代医巫不分,故古人的观念与现代不同。我们都知道扁鹊给齐桓侯看病的故事:扁鹊刚一看到齐桓侯就说他有病,而齐桓侯矢口否认自己有病,反讥笑扁鹊好利,欲以不疾者为功,如此反复三次,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最后不治身亡,而扁鹊虽然没有给他治好病,反被誉为“良医”。
从这个战国时期的典故可以看出,在古人的观念中,“良医”都具有“望而知之”的神异功能,人从眼前一过,就能“知病存亡”,故一个人到底有没有病,自己说了不算,只能由“良医”说了算。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在普通民众心目中,凡是比较高明的医生总是带有神秘色彩,仿佛具有第六感似的。此所以历代多有号称“神医”的江湖骗子,装神弄鬼,指人说病,以售其奸。现在我们知道,古人的这种观念,正是当时巫术盛行的结果。
然而,正因为江湖术士擅于以行医为名故弄玄虚、欺诈百姓,人民群众也必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中,以诈病的方式让“神医”当众出丑,应该是最简单的一种手段。另外,由于巫医与正经医生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市场竞争,必然勾心斗角,相互拆台,而诈病则是最有力的一种破坏手段,只要一次诈病成功,被诈的医生就很难在当地立足了。
《内经》作者原本就是浪迹江湖的民间医生,他们老于世故,经验丰富,然而却是品德高尚,不肯以神话蒙人,所以才会有伟大的成就。但是他们既以“良工”(等同于“良医”)自诩,当然也明白“知病存亡”对于行医者的声誉至关紧要,肯定得有一套“望而知之”的看家本领。所以,作者在这里提出“知病存亡”的问题,其本意并不是对病人负责,而是告诫本门的年轻学员,在行医活动中务必提高警惕,随时提防有人诈病,以免误中圈套,毁了“良工”的名声。
这里所谓的“悬阳”和“两卫”,其实都是皮肤的隐语。作者的本意是,要通过观察皮肤来确定一个人到底有没有病,而不可仅仅听信“患者”的病情诉说和痛苦的表情。这就是“必”的含义。
作者在这里之所以使用隐语,是因为“知病存亡”的技术手段涉及行业竞争,关系到自身的生存,属于本门本派的内部机密,所以只需要内部人听明白,而不希望外人听到或听懂。
然而我们也要知道,古人所说的隐语,并不是无端的、主观随意的暗号,而是类似谜语性质的影射,有其内在的逻辑联系,所以只要认真揣摩,总能找出其本来的涵义。
“悬”谓浮于上也,“阳”指外层、表层。从肢体组织的纵向剖面来看,皮肤总是最为在上在外,呈现为悬浮状态,则“悬阳”就是指皮肤。前文第六小节“排阳行针”中的“阳”,也是指肌肤表层,“排阳”即拍打皮肤。
“卫”乃“维”之假借,盖同音也。在古汉语,“维”即网络的意思,它的本义是鱼网的细小网格,所以维与络实际上是同义词。《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就有“维络”并列之例。《说文》:“维,车盖丝也。”又:“纲,维紘绳也。”所谓“车盖丝”,就是从车顶四旁下垂的丝帘,形似网状,其作用与面纱相当,只是遮挡外界的视线,却不妨碍坐车人的视线。所谓“维紘绳”,就是指纲为提网的大绳,则维即网也。
然而人的皮肤表面也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网状纹理,即古人谓之“腠理”,西医谓之“分裂线”者,犹如一张漫无边际的巨网,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整个躯体表面,故人体的皮肤完全可以看做是一个严密完整的网络系统,则“维”即指整个皮肤也。
所谓“两维”者,乃谓阴维与阳维。盖人的整个皮肤又可按照内侧与外侧平分为阴面与阳面,则内侧阴面皮肤即谓之阴维,外侧阳面皮肤即谓之阳维。实际上,这也正是奇经八脉中阴维脉与阳维脉的由来。所谓阴维脉就是指阴面皮肤上的络脉,所谓阳维脉就是指阳面皮肤上的络脉。
本文的“悬阳”与“两维”虽然都是指皮肤,但也有涵义上的差别:“悬阳”在这里是特指四肢部位的皮肤,这是必须要观察的部位(因为比较方便),所以作者用了一个“必”字;“两维”在这里是特指腰背部和胸腹部的皮肤,如果在四肢没有发现血络,则躯干就是要进一步观察的部位,所以作者用了一个“及”字。
“属”通“瞩”,即瞩目、注视。“神瞩”,即正面直视的意思。因为在《内经》作者,人的神气发源于大脑中央,实际上又是通过眼睛向外流露,再布散于周身的,所以眼睛就相当于人神,代表着一个人的神气,则严肃认真地正面直视即谓之“神瞩”。然而这里的“神瞩”则是指医生与患者四目相对,其实是进行心理测试的意思。
至于观察皮肤上的什么就能“知病存亡”,以及心理测试的意义,请看下文。

原文:
血脉者,在腧横居,视之独澄,切之独坚。
说解:
说了半天,归其就是要检查这个人的皮肤上有没有“血脉”。也就是说,对于任何一个前来求诊的人,如何确定他是不是有病,唯一的客观指标,就是看他有没有血脉(或者血络)。这就是《内经》作者防范诈病的主要手段。
如果在上述体检中发现了血脉(或血络),即便他确属诈病,而本身并没有任何不适,也必须接受“邪气已经侵入肌体”这个医学诊断,于是医生对其施加针刺,于情于法都说得过去,可以毫无顾忌,大胆操作。而诈病者就算无故挨疼,满肚子委屈,也没得可怨。
一般而言,如果在上述体检中没有发现血脉(或血络),便可以断定他没病,不需要治疗。因为按照前文的理论,没有发现血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身体特别健康,一是病情特别危重。然而诈病这种事情必须由健康人去做,而健康人又绝对不存在神气发生量极度匮乏的问题,其形貌举止与血气枯竭重病在身者迥然有异,所以极易分辨。
因此,这就有必要对“什么是血脉”作一个明确的交代,否则的话,我们还是不知道观察皮肤上的什么东西。
“腧”,在这里仍然是皮肤的隐语。因为“腧”的本义是腧穴,腧穴是神气出入的通道,由于神气在皮肤上无所不在,则腧穴也必然无所不在(其实腧穴就是皮肤表面的腠理)。古人虽有365腧之说,但是365这个数字本来是从天道运行周期(即一年365天)套出来的,由于天道的一周即包揽了整个宇宙,所以365这个数字本身就含有无所不在无所不包的意义,故“腧”亦可作为整个皮肤的代称。
“横”,是《内经》形容分支络脉(非经脉主干)的专业术语。比如,《脉度》:“支而横者为络”。《刺节真邪》:“此必有横络盛加于大经”。《血络论》:“血脉者,盛坚横以赤,上下无常处,小者如针,大者如筯,见而泻之,万全也。”
故所谓“在腧横居”,就是经脉的细小分支在皮肤表面横向延伸的意思,其实就是现代意义上的皮下浅静脉(所谓“大者如筯”者)或者皮肤毛细血管扩张(所谓“小者如针”者)。
“澄”的本义是颜色浅淡,但是相对于正常肤色而言,澄就是颜色略深的意思。凡皮下有血管的皮肤颜色总要比其它部位略显青暗,即谓之“视之独澄”。
“坚”,在这里不是指坚硬,而是饱满膨胀的意思。《吕氏春秋•贵信》:“其谷不坚”,是说谷粒萎缩干瘪。在《内经》作者,他本来是把皮下浅静脉统统划归在“血脉”这个范畴,而膝肘以下的表浅静脉往往膨满浮显,也就是俗称的“青筋暴露”,以手扪切可得,即谓之“切之独坚”。《骨度》:“视其经脉之在身也,其见浮而坚,其见明而大者,多血,细而沉者,多气也。”这个“浮而坚”就是形容暴露的皮下浅静脉。
但是无论如何,仅凭血脉的有无就断定一个人是不是诈病,总觉得不够稳妥,于是作者又增加了一项检验手段,即心理测试。这就是“神瞩勿去”法。
诈病的人是没病装病,心怀鬼胎,难免胆气虚怯,在近距离对视时,顿觉浑身不自在,必然不由自主地转移视线,“去”即离开,谓倏忽转视他处也。
正常的病人是真的有病,不需要装腔作态,故心地坦然,则即使近距离对视,也没有什么不自在,所以能够做到“神瞩勿去”。
实际上,“神瞩勿去”是对医生的要求,即紧盯着“患者”的双眼,就能看出他有没有诈病。
把皮肤检测和心理检测结合起来,基本上就能准确判断,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病(知病存亡)。

以上为第七小节,说的是从事医疗工作之前的业务和心理准备。其中,业务方面是要学会材料的识别,练好针法手法眼法,懂得如何接待、看护病人,以免出医疗差错;心理方面是要提高自我保护意识,随时提防坏人捣乱,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由此可以看出,古代的正经的民间医生,对待工作的态度是多么的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谨慎小心、面面俱到,真的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有丝毫的亵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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