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伦:《神医这样看病》(薛立斋卷)

2010-07-16 21:07 12楼
各位朋友,名利是不是很关键呢?我们只要看看这个世界上,多少人在为名利而奔波就知道了,为了出名,搞绯闻,打官司,总之各种让子女后代脸红的事情都干了;为了利益,给中药材里加化学制剂,用硫磺熏银耳,用双氧水泡活鱼,往牛奶里下东西,很多高科技的损招都闭着眼睛使了,就差灌敌敌畏然后直接拿钱包了。就更甭提在单位的勾心斗角、阿谀奉承,这基本功打幼儿园就开练了。那么,名利对薛立斋意味着什么呢?薛立斋不可能不知道名利的滋味,他身为太医院的院长,名誉这就甭说了,多少人做梦都梦见这个职位呢,整天接触的都是高官,各大部位的领导,常委什么的,见天看见,和跟皇上经常打个照面,下面管着各地的医疗机构,这整个儿是今天的卫生部部长和三零一医院院长的合体啊。利益就更甭提了,虽然明朝御医们的待遇不是很高,但是人家是院长啊,天天给各位领导调身体,这收入还能差了吗?尤其是后来到了南京太医院,这里就比在北京轻松多了,自个说了算啊,没有给皇上看病的压力(毕竟这位嘉靖皇帝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儿),这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理想的职位啊!这要是搁一般人,那就该乐颠了,毕竟现在为了一个留北京的名额大家都可以放弃自己的追求,一个博士可以去干些看收发室的工作也不新鲜啊,这就更甭提去做个太医院院长这种位置了。

那么薛立斋会怎么对待这种令人无限向往的名利之巅的职位的呢?薛立斋的做法是,在他四十四岁那年,正在年富力强,后劲无限的时候,他递交了辞职报告,要离开太医院,选择做了一个老百姓!也就是说,主动辞去了太医院院长的工作,甘愿做回一个普通的医者。什么?我们别不是听错了吧,天下有这样的人吗?有主动放弃名利的人吗?还来得及吗?让我们赶快去劝劝薛立斋吧!薛立斋院长,您等等,先别交辞呈!您别不是疯了吧,这个职位多少人做梦都想着呢!我没有疯啊,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想了很久?难道您不知道,在这个位置上,可以方便地做多少事情啊!是啊,很多事都很方便,但是,不方便我给老百姓看病啊!我考!给老百姓看病?有那么重要吗?在太医院可以有名有利,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个天平吗?要知道,在这个位置上,你可以管理下面看病的人,起到更大的作用啊!你错了,太医院不缺我一个领导,这个位置很多人都会做好,但是,现在天下缺少一个叫做薛立斋的医生!一个可以留给后世很多理论和经验的医生!我晕!您的心里想得都是什么东西啊?难道名利在您的心里就没有任何的位置吗?名利在我的心里,如同浮云。各位,我觉得不用从薛立斋几尺厚的著作中寻找他的思想轨迹了,一个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说明一切了。

这种事情,实在是一般人难以做出的,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心中的信念看得重于一切的时候,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放弃一切阻碍他前进的事物。在他们的心里,没有任何的羁绊。他们会向着他们的目标,笔直地前进,所向披靡。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达到一个医者的最高境界。

在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的时候,薛立斋离开了太医院,回到了民间,从此,天高地阔,任君驰骋。薛立斋在他的生命里,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放弃了一个巨大的名利羁绊,从此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热爱的治疗事业中去。这个选择,成全了他一生的事业,我们从医案中可以看出,打这个时候开始,他诊病的数量和著作的数量都出现了一个井喷。一生留下三千多则的医案,从古至今,除了薛立斋,没有第二个人。其实人的这一辈子会出现很多的选择机会,搁谁都眼晕,重要的是,我们可得分清,哪些是浮动的光影,哪些是坚实的道路。

大展拳脚:从太医院出来后,薛立斋有了时间,也可以接触到广大群众,因此他大展拳脚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此时治病的医案多如牛毛,我如果要写,估计得写上个几年,还是给各位挑几个患者自己记载的医案,让患者亲自来聊聊吧。这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薛立斋老师的学术思想研讨会,薛老师没来,大家自己发言,内容可以更真实些。

首先第一位发言的同志叫朱绍,他自己说他患了“肝木克脾”,结果是脸上总是泛出红色,然后是“大肠燥结”,结果时间久了(估计这时间挺长的),这病就改了路子了,本来大便是燥结的,后来就改大便下血了,然后肠鸣,大便开始不成形了,改闹肚子了,肚子也胀,最后就开始无法吃饭了。这个时候再看这位朱同志,简直就快病危了(濒于殆矣)。先请了些医生,一看,闹肚子,那该解毒啊,于是开了枳实、黄连等药,这个开药的路子是一个正常的思路,搁现在的医生也会这么开的(估计我也会),闹肚子——解毒,应该没错的。结果服药下来,病反而倒厉害了(“辗转增剧”——辗转二字显示还没少服药)。这可让人着急了,再这么下去人可就要挂了,这个时候朱绍同志想起了薛立斋,以前自己还曾经和薛立斋见过面,于是就托人去请薛立斋先生。薛立斋来了以后,诊了朱绍的脉,询问了病情,然后对朱绍说:“你这个病啊,是脾肾两虚引起的,是里面真寒,外面假热,外面的热是假象,需要温补啊。”大家一听,这倒是新鲜啊,这位朱绍又是闹肚子,又是大便出血的,还要温补?正在犹豫,可一看到薛立斋坚定的目光,又说不出什么了,那就听先生您的吧。这样,薛立斋就开了方子,药用:人参、白术为君药;山药、黄芪、肉豆蔻、干姜、附子为臣药;吴茱萸、补骨脂、五味子、当归、茯苓为佐药,十付。这个方子别的医生也看到了,大家都说:“此火病也,以火济火可乎?”可见大家都很困惑,但是我们的患者朱绍同志对薛老师却坚信不疑,为什么我们后面再说,这里面是有原因的。结果,在服用了这个方子以后,朱绍的身体是越来越好,等到十付服完,这个病就好了,大便也不出血了,各种症状也都没了。所有的医生都大跌眼镜,感到自己还要重新学习中医理论。那么为什么朱绍就那么的相信薛立斋同志呢?要搁一般的患者,听别的医生这么一说,心里还不就慌了?

在记载了这个医案以后,朱绍在后面讲了缘由,原来,他以前和薛立斋见过面,那是三年以前(先是三年前),薛立斋在看到朱绍的时候,直接就对朱绍同志讲,说:“尔面部赤风,脾胃病也,不治将深。”这话的意思是说:小朱同志,你脸上有红色的区域,那是风火上炎啊,是脾胃出现了毛病,如果现在不治疗,以后可能会加重啊。这种话一般在名医的故事里都会出现的,但是通常是传说,这个是这位朱绍同志亲自记录的,可以说是比较真实的。当时朱绍听了以后,虽然很担心,但是这人一般都有个毛病,就是病不大发不去治疗,他自己也说自己是懒了,结果越来越重,最后差点就挂了(几至不救),直到这个时候才相信薛立斋说的是真的,于是等到薛立斋来了,他才深信不疑的。然后,朱绍同志为了表示对薛立斋的感谢,在医案的后面多写了几笔感谢的话,原文如下:“微先生吾其土矣。呜呼!先生之术亦神矣哉。绍无以报盛德,敬述梗概,求附案末,以为四方抱患者告,庶用垂惠于无穷云。长州朱绍。”各位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让我来给大家再多解释几句吧。这个医案一般谁看了谁糊涂,这明明是热证嘛,什么面部赤风的,怎么改了脾肾两虚了?原来,这个病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和肝气不舒有关的,肝在中医里属木啊,木在五行里克土,而脾胃属土,所以一般肝气不舒的人的脾胃最后都要受影响,当时薛立斋看到患者脸上有火象,所以判断说朱绍的脾胃有了问题。后来时间长了,患者的正气就受到了伤害,慢慢地就转变成了脾肾阳虚,实际上这个患者一定还有其他的症状,他自己觉得不重要,就没有记录,一般像这种脾肾阳虚的患者的肚子还怕冷,早晨起来出门,冷风一吹,立刻就想闹肚子,稍微喝点儿冷东西就拉,白天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早晨容易拉肚子,这都是很典型的症状。这个时候,下面的肚子是冰凉的,但是虚阳浮越,在上面居然会出现一些热证,这是假象,实际上是虚寒。薛立斋开的这个方子里面包含了补气的四君子汤,还有治疗脾肾虚寒的四神丸(方子的组成:肉豆蔻、补骨脂、五味子、吴茱萸),这个四神丸现在已经成为了中成药,在有的药店里有卖的,薛立斋把这些药合起来,起到了温补脾肾的作用,结果下焦的寒气被散去,外面的假热也就消除了。好了,下面是第二位现身说法的患者。

这位新出场的朋友叫朱佐,是个贫士,这位朱佐小同志说到:“我以前因为失足跌了跟头,所以这个左脚总是出现声音(划然有声),如果坐时间长了,左脚就感觉麻木,虽然是在夏天,脚也觉得寒冷如冰。”“等到了嘉靖己亥年的夏天,有一天,我和朋友多喝了两盅酒,回来以后醉了,就躺在床上睡觉,半夜醒了觉得特渴,就打冰箱里拎了瓶矿泉水顺了下去,酒还没醒,就又睡了(睡觉而饮水复睡),结果第二天起来就感觉坏了,右边的肚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遂觉右腹痞结),用手按摩那里,就听见肚子里哗哗的流水声,如果按摩热了,就从肛门排气,然后就感觉好些。”

好,朱佐同志已经把这个病的患病经过讲清楚了,后来他这个病越来越重,最后干脆只要是吃多了点,立刻就泻肚子,简直是屡试不爽,哥们儿们都说:怎么着?您这是直肠子吗?怎么刚吃就直接通下去了啊?朱佐同志也很痛苦,于是就找了医生,医生们认为这个病在脾胃,于是开了调治脾胃的方子:枳术丸(《脾胃论》中李东垣记录的张元素的方子,成份为枳实、白术,是治疗脾胃气虚,饮食停滞的药方)。并且医生还告诉朱佐同志,说这方子要坚持吃,时间长了才能见效,结果小朱同志坚持服用了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固守勿效)。最后,有人说,现在太医院的薛立斋院长离休下来了,据说这位看病很厉害,你不如去请请?小朱同志很犹豫,人家那么大的官,连皇上的手腕子都摸过,我这么清贫,能请动吗?那就试试呗,听说人家医德特好,看病不论贫富,虽然以前是给皇上看病的,但现在就是乞丐病了,人家也看。于是朱佐就试着去找薛立斋来看病,结果人家薛立斋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架子,立刻就给看了。在诊了朱佐的脉,又诊问后,薛立斋“喟然叹曰”:“这不是脾胃有病啊,这是你肾阳不足,命门火衰,导致的火不生土,是虚寒导致的疾病啊,如果着眼于脾胃,那就把部位给搞错了啊!”
2010-07-16 21:07 13楼
各位,这里我们要介绍一下,中医里面有个命门的理论,薛立斋是其中的倡导者之一,这个命门一般认为就是肾阳,大多数理论说是在右肾,左肾为阴,但是关于命门的位置也有不同的说法。一般认为命门之火是人体生命的动力,是动的,是热的,是向上的,五行理论认为火生土,所以如果命门火不足,则脾胃(属土)就会出现虚寒的症状。然后薛立斋说:“要补肾阳,可以服用金匮肾气丸,我给你开点儿吧,回家吃吃。”朱佐还客气:“我可怎么感谢您啊?”薛立斋:“甭客气了,刚才你来时没挂号,回头出门时到挂号处吧两文钱的挂号费交了得了。”回到家后,朱佐就按照嘱咐把金匮肾气丸给服用了,结果这个病还真就好了。(余敬服果验)在医案的后面,朱佐同志记载到:“盖八味丸有附子,医家罔敢轻用,夫附子斩关夺旗,起生回死,非良将莫能用,立斋先生今之武侯也!家贫不能报德,姑序此以记治验,嘉靖甲辰十二月望后二日,杉墩介庵朱佐顿首拜书。”

其实,在金匮肾气丸中,附子和肉桂都只有非常非常少的一点,量极小,不知道古代的医家为什么那么害怕附子。看来人家薛立斋判断这个病位真的是很准确啊,可是各位要知道,天下没有天生的神医,原来薛立斋的这个经验,竟然是从自己身上有病得来的呢。薛立斋自己曾经说过,他自己年轻时曾经患过脾胃病,具体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总之是服用了很多的补脾胃的药,没有效果,用针灸刺脾俞等穴位,然后艾灸,也没有效果(服补剂及针灸脾俞等穴不应),最后病得很严重了(几殆)。结果是他有个同乡叫卢丹谷的先生,这位卢先生给薛立斋开了方子,就是金匮肾气丸,薛立斋在服用了以后,果然饭量就见增,只服用了三料(三料可不是三付,古代把做一次药丸的药量叫做一料,这一料可以做出很多的药丸),这个病就好了。根据这则医案我分析,就是薛立斋自己的亲身经历,让他对肾阳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从而在这方面最终成为专家。来,让我们看看下面是哪位同学发言,天啊,这么多举手的!让我们随便再选一个吧。

这位同学叫沈大雅,他说他的母亲四十二岁,在嘉靖壬寅年的七月里出现的病症,什么症状呢?是感觉胃肠里满胀,痰咳,发热,又因为喝了冷茶和湿面,结果导致呕吐吞酸,无法吃东西。这个脾胃病各位都知道,是个很难受的病,看着人家吃饭特香,自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还吐,真是要了命了。这时候就请来了医生,这医生一看,呕逆吞酸,这是有热啊,于是就开了黄芩、黄连、青皮等药。结果服用以后,患者的毛病就增加了,身上开始忽冷忽热,同时口里流出了口水,还止不住,同时嘴里还感觉干,口渴,可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呕。医生一看,这,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和《黄帝内经》写得不一样啊?于是告辞:您另请高明吧!这怎么办啊?这时又有人说了,听说太医院的薛院长去年刚离休,我看不妨把薛院长给请来吧?这沈大雅是府学里的一个学生啊,还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请得动这位太医院的前院长,可人家薛立斋一听,有患者我就去啊,要么我退下来是干什么的啊。结果薛立斋二话不说就来到了沈大雅同学的家里,一诊断,说:“脾主涎,此脾虚不能约制,故涎自出也。”各位,这是中医里面的说法,说这嘴里的涎液,是脾经来主的,如果您看见哪位睡觉的时候还淌着哈喇子,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脾经的毛病,有虚的,也有热的,都有可能。薛立斋当时想用的方子是人参安胃散,开完了方子,薛立斋就走了。

薛立斋前脚走,后面的医生就议论上了:嘿,这回可算是看到这位曾经主管卫生工作的卫生部部长了,以前这是管着我们的啊,这位人倒是不错,可这方子……怎么是温补啊?这明明是热证嘛,呕吐,人家《黄帝内经》都说这些呕吐什么的都属于热啊,这方子不怎么样。结果我们的沈大雅同学也没了主意,于是就按照这些医生的意见,还是用凉药。再服用了些日子,病可就更重了(病日增剧),有一天,患者突然想吃冬瓜,结果就“食如指甲一块”(我的天啊,这也太小一块了吧),这小小的冬瓜下去,就突然地开始呕吐酸水不止,各位医生还是说,这是热,而且是热大发了,还是服用凉药,结果病情就更严重了。没办法,沈大雅此时才想,我算是不能再听各位的了,于是就再次去请薛立斋。薛立斋能来吗?这是沈大雅同学心里最打鼓的地方,各位可以设想一下,您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母亲病了,请到了前什么什么部的部长和中央最高级别医院的院长,人家到你家里来给看病了,结果你没有按照人家的方子服药,等病人更重了,你又去请人家。问题是:人家还会来吗?你现在设身处地地想想,人家还能来吗?薛立斋是怎么处理的呢?薛立斋是:毫无怨言,二话不说,立刻动身,再次来到了患者的家里。这种医生,心里装的是什么,各位就该清楚了。薛立斋这次来了一看,沈大雅的母亲已经“神脱脉绝濒死矣”,脉都没了,只剩下眼睛还能动弹(惟目睛尚动),剩下看上去跟死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薛立斋说:“寒淫于内,治以辛热,然药不能下矣!”这可怎么办呢?薛立斋低头沉思片刻,立刻告诉家属,赶快去买附子、艾叶和盐,同时用儿子的“口气补接母口之气”(这是古代的方法,意思是不让患者吸入的气冷,可以保持阳气),等到附子、艾叶和盐买来了,就放在锅里,薛立斋给翻炒了一阵,然后放在患者的肚脐处热熨,熨完以后,又用附子做成饼,贴在肚脐处,这样操作过了以后,患者“神气少苏”,就是清醒了一些了,然后薛立斋又用人参、白术、附子研成末,用陈皮熬膏,做成粟米大的小粒,用五七粒放在嘴里,慢慢地咽下。这些小粒药服下以后,患者还真没呕,两天以后,又增加了十多粒,各种症状也减轻了,只是痰涎还很多。五天以后,把这些药熬成了药水,每天喝一二匙,这时患者就开始想喝粥了。后来,薛立斋又给开了一些温补脾胃的药物,服用了五十来付,结果这个病就彻底地痊愈了。沈大雅同学眼看着母亲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感慨万千啊。他在医案的最后写到:“大雅敢述病状之奇,用药之神,求附卷末,一以见感恩之意,一以示后之患者,当取法于此云尔。府学晚生长洲镬潭沈大雅顿首拜书。”

各位,这个医案中,我对薛立斋医术的讲解倒是其次的,各位看懂看不懂都没关系,关键看的是,薛立斋对一个普通患者所用心思的细密精微。以前读书的时候,在刚刚看到这个医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中都会浮现出一个昔日的太医院的最高领导,在一个普通的患者家里挥舞铲子翻炒药物给患者治病的情景。时间长了,你会忘记他以前曾经做过什么,而只会记住他现在身份:一个真正的医者。今天这个薛立斋教授学术思想研讨会开的时间长了些,耽误大家吃饭了,抱歉,但是想要发言的人实在是太多,各位多挨一会儿饿,多给几位同志发言的机会吧。

接下来举手发言的同学叫沈大方,和前面的沈大雅名字很相近,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兄弟俩。这位沈大方同学发言说,他的家乡在湖乡,但是自己家离群索居,没办法,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但是偏偏“山妻赵氏,忽婴痰热”,就是说自己的老婆(“山妻”是对自己的老婆的“尊称”)突然患了痰热病,这个病缠绵不愈,有了三四年的时间,忽而轻点,忽而又重些,于是就连沈大方同学这么一个不学医的人,都看出自己的老婆“元气消烁”到了嘉靖庚子年夏天,沈大方同学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开始遍身浮肿,同时她还手足麻冷,日夜咳嗽,几乎没有个停的时间,晚上一咳起来,估计全楼都没法儿睡了,全嚷嚷:这谁家啊?还让不让人睡了,我们家孩子明儿个还赶考呢!另外的症状还有烦躁,特想喝水,可是喝了水下去,却小便不利,各位,大家在中医里经常看到“小便不利”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想尿,可是每次还都只能尿那么一点,还尿不痛快,这种感觉,叫小便不利。此时沈大方同学再看自己的老婆,已经“大肉尽去”,就是剩的基本是皮包骨头了。沈大方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啊,自己的山妻再怎么土气,也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啊,于是就逢人即问,哪里有好的医生。结果还真问着了,有人就说,薛立斋学识渊博,看病那是很有一套的,于是沈大方同学还真就把薛立斋给请到了家里。薛立斋诊了赵氏的脉,发现她的脉洪大而无伦,可是如果使劲往下一按,却发现脉很弱,跟没有了似的,此时,薛立斋就明白了,这些烦躁等热象都是假象啊,真正的原因是肾阳虚,肾中寒凉,因此导致的虚火上浮啊。于是,开的方子就是金匮肾气丸,用一料的份量,全给煎了一次喝下。各位,对这个金匮肾气丸的用法,如果您把薛立斋的书仔细地读过了,这个方子的所有用法估计您就该都会了,从古至今,能够最广泛地应用金匮肾气丸这个方子的,就只有薛立斋一个人了。话说这位赵氏在服用了金匮肾气丸以后,立刻就想要去厕所,到了厕所,小便就开始顺利地尿出来了(这是阳气足,则水湿化的缘故,在中医理论里,水湿和阳气是一对儿矛盾,阳气是抑制水湿的,而水湿重了,也可以抑制阳气,因此排泄水湿可以使得阳气恢复,同时补阳气也可以化去水湿),沈大雅同学的原话是:“顿觉小水溃决如泉”,可见效果不错。第二天,又开了金匮肾气丸,同时加上些补药,一共服用了二十来付,结果身体就基本恢复了,居然三四年都没有出现什么病症。等到了嘉靖甲辰年春天,由于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赵氏非常的悲哀,结果前面的病就又犯了,这次是身体感觉像是着火了似的,嘴里的肉都烂了(估计是口腔溃疡),“胸腹肿满”,而且还吃不下去饭,就这么饿着已经四天了。沈大方自己说,此时他们“夫妇相顾,束手待毙而已”,看情景真是可怜啊,一对儿小夫妻简直感觉生活都走到了尽头。此时,沈大方突然想到,何不再把薛立斋先生给请来?于是又去找,薛立斋一看,咦?怎么又是你,有些年儿没见了,瘦了,过得怎么样了?沈大方同学就可怜兮兮地把情况说了,薛立斋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就来了,诊了脉后,认为病因病机和以前那次一样,就又用了金匮肾气丸,服用了两次,结果赵氏就感觉精神状态好多了,“神思清爽”,然后薛立斋在金匮肾气丸的基础上,又加上了补气的人参、黄芪、白术,养血的当归,只服用了一次,当天晚上患者就开始觉得胸闷消除了,突然感觉很想吃饭,三天以后,病就去掉了五六成,服用了一个月以后,患者就又基本恢复了健康。但是,这个病还没有好利索,到了秋天,赵氏又患了痢疾,现在沈大方同学已经有了经验,只要是妻子有病,立刻就请薛立斋来,反正麻烦一次和两次没什么区别。薛立斋来一看,这回病情复杂了一些,痢疾是外邪啊,侵入以后导致患者不断地泻肚子,又引起了肾虚,此时治疗,要祛邪和扶正同时进行,于是开了方子:金匮肾气丸加上人参、黄芪、白术、当归,以上是扶正的,同时在方子里加入:黄连、吴茱萸、木香,其中黄连是清热祛邪的,吴茱萸是反佐黄连的,这个反佐是中医开方子的一个技巧,怕黄连太寒了,加入热药吴茱萸,来制约一下黄连,而吴茱萸的用量要少,一般也就是黄连的六分之一,这两味药合在一起叫“左金丸”,是朱丹溪的方子,后面的木香是行气的,因为气滞才导致腹痛,刘河间说过:“调气则后重自除,行血则便脓自愈”,就是这个道理。药服下去后,立刻见效,痢疾就不泻了,可是还有些后重,什么是“后重”呢,就是上完了厕所,这肚子里还感觉痛,这是痢疾的特点。于是薛立斋就改为调气为主,开的方子是补中益气丸加上木香、黄连、吴茱萸、五味子。服用了几付以后,这个痢疾就全好了。当然各位要注意了,薛立斋这是在判断患者体内的邪气已去的情况下,方子里加入了五味子,一般这么用是在治疗痢疾的收尾阶段,但是如果病势正盛,用了五味子,则会收敛邪气,病反而不容易痊愈了。后来,沈大方同学的山妻身体就一直很好,沈大方同学非常地感慨,看来一定要懂得一些医学知识啊,否则来了病又是“束手待毙”,不能总是依靠薛立斋老师啊。于是,沈大方同学一咬牙,就拜了薛立斋为老师,从此跟在薛立斋的身边,好好地学习了一段时间。沈大方同学在医案的后面,也加上了一段留言,他说:“山妻抱病沉疴,本难调摄,苟非先生救援,填壑未免。今不肖奔走衣食于外,而可无内顾之忧矣。然则先生之仁庇,固不肖全家之福,亦不肖全家之感也。斯言也,当置之座右,以为子孙世诵之。”最后落款“吴门晚学生沈大方履文再拜顿首谨书”。
2010-07-16 21:08 14楼
但是这位沈大方同学的故事还没完,我在翻阅薛立斋写的《口齿类要》这本书时,又发现了这位同学的事迹。这次是沈大方同学自己的事儿,那是在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秋天的时候,天气那叫一个悲凉,搞得人心里很是压抑,沈大方同学很有感慨,于是在桌几前铺开了纸张,研好了墨,执笔准备写几句悲秋的歪诗。刚写完“啊,朋友,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这句,正在这时,突然感觉喉咙里有点痰,于是就咳了出来,然后把头扭向左边,“呸!”地一口,吐了出去(“遂左顾吐之”——这也太不卫生了,好在当时家里地上都是土或者砖地,要是地板一定挨山妻的暴打),结果,不文明的行为遭到了报应,这位沈大方同学头还没扭回来呢,就觉得“颈骨如摧”,痛得不得了,脑袋也没法儿转个儿了,得,诗算是写不下去了,就这么扭着脖子,到了夜里,又增加了新的毛病,开始盗汗,手足麻冷,早晨起床必须要别人扶着才能起来(估计这活儿需要他的山妻干了),稍微一动弹,就“痛连心腹,苦楚万状”,估计此时沈大方同学一定会发誓:以后,以后再也不随地吐痰了!可发誓没用啊,这病没好,就这么着坚持了三四天,终于熬不住了,就让人去请来了薛立斋老师。薛立斋老师来了以后,一诊断,说:“这是怒气动了肝火,胆得火而筋挛缩啊。”各位,这里薛立斋到底是怎么诊断的?我也不知道。然后开了方子,方子特简单,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山栀子、柴胡,薛立斋说这是要“清肝火,生胆血”。这理论听着有点让人晕,那么效果如何呢?我们的沈大方同学在喝下了药以后,也很想知道答案。结果,魔术开始了,这一付药下去以后,没到一天的功夫,沈大方同学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谈笑举动,一一如常矣”。结果是前来看望的朋友都大吃一惊,老兄,你昨天别不是故意装病的吧?沈大方同学忍不住在这里又记录到:“先生之神妙,类多若此(他在边上看得多了)。惜乎不肖疏怠蹇拙,不能尽述。姑以其亲试者,笔之以为明验耳。吴门晚学生沈大方履文再拜顿首谨书。”

各位,您觉得奇怪吗?这病到底是怎么好的啊?怎么一个六味地黄丸加上栀子、柴胡就把脖子给转过来了?既然是研讨会,我就给各位分析一下,这个医案,薛立斋在诊断的时候,一定还有其他的诊断依据,因为是沈大方同学自己记录的,所以他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比如脉,一定是弦的,比如舌质,一定是舌边红的(舌的两边主肝胆),等等。 而中医又认为人身体的筋是归肝来管的,肝血不足,则筋脉就会失去濡养,从而出现拘挛等病症。我估计薛立斋老师就是综合上面这些信息,把病因定位在了肝胆血虚火盛上,因此用了六味地黄丸来补肝肾之阴,用山栀子来清三焦之火,用柴胡来疏肝胆之气。各位,这个医案的确有鬼神莫测之妙,您别看我在这里说得挺热闹的,真碰到了这样的患者,一般的人估计都不会想到薛立斋的这些方法的。估计各位与会人员都饿了,可是还有很多同志要发言,要讲我看没个几天都说不完,得,大家休息一下吧。

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过去儒家讲究的是以“忠孝”立身,所以有这么句话,说是作为子女的,如果有父母在,那你就不能不学习一些医学,否则父母有病了你何以尽孝?在这些医家里面,有很多人是因为父母去世,自己感到无比的悲痛,因此发大誓愿,最终成为一代名医的;也有父母其中的一人去世,从而使自己受到了刺激,从此学医,最后赡养剩下的老人的。薛立斋是这里面的典范,他父亲去世得早,因此他对母亲的感情那是非常的深,奉养母亲也是极其的尽心,对母亲的身体调养得那简直是无微不至,所以最后母亲才以八十八岁的高龄去世。下面聊聊薛立斋对母亲的奉养。

在母亲七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突然病了,症状是浑身作痛,但是感觉最厉害的是筋骨,四肢觉得很难屈伸,似乎弯曲的时候都痛。薛立斋急了,忙询问母亲,母亲的眼睛有些发红,于是薛立斋就问:“嘴里感觉如何?”母亲说:“感觉嘴里是干的。”薛立斋又问:“母亲,您的头有什么感觉呢?”母亲手抚摸着头说:“感觉好像是晕晕的。”说完,咳嗽了几声,嗓子里传出痰的声音。薛立斋听到了痰声,又接着问:“那胸部呢?”母亲回答:“胸口里面觉得不通畅(胸膈不利)啊,还有就是全身都痒痒,像有虫子在爬似的。”薛立斋沉思片刻,点点头,然后诊了母亲的脉,突然又问母亲:“母亲,您小便的颜色如何?”母亲回答:“小便短赤啊,对了,这些症状在晚上更严重些。”薛立斋明白了,于是,给母亲开出了方子,方子各位可能很熟悉,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山栀子、柴胡(原来和前面的那个医案一样啊)。可见,薛立斋判断母亲这是阴血不足,从前面他母亲叙述的症状里面我们也可以分析一些思路:首先是筋脉拘挛,这可能是阴血不足引起的,血虚无以濡养筋脉;口干,这显然是津液不足;而目赤,这也是肝血不足的表现,如果肝血不足,那么肝经的虚火就会上炎,造成眼睛的疾病;头晕,这也是肝风内动的表现,中医认为,肝血如果不足,那么肝风就会内动,会出现头晕、胳膊抖动等具有风的特征的症状;痰声重,这是说明由于体内是干的,津液都被凝结成痰了;晚上症状重,说明阴虚,因为晚上属阴,是阴气开始运行了,如果阴气不足,那么在晚上就会出现问题;全身发痒,这也是风动的表现。其实,上述所有的单个症状都可以由几个原因引起,但是,如果这些原因交叉在一起,那么它们所相交的这个点,也就是说它们共同的原因都是阴血不足,肝火旺盛。

这就是中医的治病过程,需要了解患者全身的好多症状,然后把这些症状引起的原因进行分析,最后找出相互之间的关系,分析出病因病机,然后进行对证处理。我把沈大方同学的那个医案和这个排列在一起,用意就是希望能从里面找出规律。实事证明,薛立斋给母亲分析得完全正确,母亲在服用药物后,“诸症悉愈”。看人家这个儿子当的,真是作母亲的福分啊!

再给大家说一则故事吧。这是薛立斋母亲八十岁时候的事情了,就在这年夏天,天特热,大家纷纷吃点冷饮乘凉,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吃得不对头,老太太患了痢疾,肚子痛,同时还作呕,不能吃东西,身上发热,口渴,特想喝水。此时的薛立斋也急了,您说这能不急吗?八十岁的老太太,患了这么重的痢疾,这搁谁都得急啊!怎么办?如何下方?薛立斋也是急出了一脑袋的汗,他诊了老太太的脉,是个鼓指而有力的脉象,一般这脉如果大得鼓指,而且有力,这说明邪气盛,正气也足啊,两者正斗着呢。各位,就是这么个情况,您看该怎么办呢?估计一般人都会说,清热解毒啊,有中医用中药,有西药上西药,点滴什么的都上!但是薛立斋很冷静,他自己地观察母亲的状态,发现母亲肚子虽然痛,但是喜欢用手按,一按疼痛就稍微停止一些。于是薛立斋的心里就清楚了,在中医里,如果痛处喜欢按,而且按着疼痛就减轻,就说明这是个虚证。心里有数了以后,薛立斋就开出了方子:人参五钱、白术、茯苓各三钱、陈皮、升麻、附子、炙甘草各一钱。

就是这么个小方子,四君子汤打底,这是补气的,然后陈皮、升麻都是调气的,附子补肾阳。这个方子的思路就是让患者的正气先足起来,调动肌体自己的修复能力。但是这个方子里面可是一味解毒的药都没有,一般人可真开不出这种方子。结果老太太服用以后,就躺在床上熟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感觉饿,想吃东西,这个时候,薛立斋再诊母亲的脉,发现脉就变小了(真相露出来了)。再服用一付,这个痢疾就好了。需要提醒的是:各位千万别跟着学,对于这种情况,薛立斋拿捏得非常准确,我们可不行,一般的痢疾还是要解毒的,只是在后期或者正气虚的情况下才可以这么治疗。薛立斋自己说:这个时候要“取症不取脉”,就是说要按照症状来判断,不能相信脉象,因为脉象经常出现假象(所以他后来特别的宣传舌诊)。

就在同一时期,石阁老家里的太夫人,也是患了同样的病,和薛立斋母亲的年龄一样大,结果没有听薛立斋的劝,就是攻痢疾,估计用了很多的解毒药(彼乃专治其痢),结果老太太就去世了。但是,人不是神仙,总是要遵从自然规律的,薛立斋的医术再高,也不可能让母亲永远地活下去。在嘉靖二十一年,薛立斋五十六岁的那年,他的母亲终于去世了,享年八十八岁。薛立斋是一个至孝之人,面对自己亲爱的母亲的离去,他悲痛欲绝,结果自己也差点病了,他给自己服用了若干的药,才使得身体慢慢地恢复。补中益气丸到底是干嘛的要是按照学派来分,薛立斋也是易水派的,和张元素老师、李东垣老师那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薛立斋对李东垣那是十分的推崇,在临床中,也对李东垣创立的补中益气汤独有心得,所以说:薛立斋除了很重视补肾,对脾胃那也是极其看重。我下面给各位讲几个故事以加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在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的夏天,薛立斋去嘉兴的屠内翰家里去看病,诊完了病就多住了两天,这天,正巧这位老屠同志还很迷信,请来了一位算命的人,当时管算命的叫“星士”,这位老屠同志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很是感兴趣,就请这位星士谈命,估计相当于现在的根据四柱来“排大运”,这位星士当然是很敬业,直讲得吐沫横飞,口干舌燥。这个时候呢,薛立斋教授就在边上看着,也觉得挺热闹的(薛老师也是个普通人嘛,人都有好奇心),可是看着看着,薛立斋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为什么呢?因为薛立斋就发现,这位星士谈着谈着,就要起身,走到门边,向中庭(相当于院子里)吐一口,这到没什么,顶多也就是一个不卫生,可是薛立斋作为一个医术高明的人,那对人的观察是非常的仔细的,他发现这位星士吐出去的痰居然是红色的!这是什么?这是血啊!薛立斋此时记载,说这个星士“时出中庭吐血一二口”,天啊,这是多么敬业的算命的啊,一边自己吐血,一边还给人家讲命呢。薛立斋教授立刻制止了这种危害健康的工作方式:“得,打住,大侠,您这么一边吐血一边算命我们是在是受不了,您还是先照顾一下自个儿吧,我来问你,打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啊?”星士感觉很是尴尬,但是人家薛立斋是好意啊,于是就回答:“这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久有此证),一般是遇到劳累就容易发作。”薛立斋说:“我分析,你这是因为劳累,伤了肺、脾之气啊,如果我说的对的话,你吐出的血应该是散的(余意此劳伤肺气,其血必散)。”大家都很好奇,于是老屠同志就怂恿说:“再吐一口试试?”星士自己也很奇怪,难道有这种事情?于是一干人等就一起跑到了门口,看星士往院子里吐痰。“啊,呸!”星士猛吐一口,所有的眼睛都睁大了,然后,全都愕然地转向了薛立斋——果然啊,血是散的!星士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人是位高人啊,有可能自己的病这位就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马上求薛立斋给诊断一下,得,本来是想给人家算命来的,现在改求医了。薛立斋在诊断一番后,开出了方子:补中益气汤加上麦门冬、五味子、山药、熟地、茯神、远志。这个方子我给各位解一下,以便以后各位知道药店里的补中益气丸有什么作用,在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去买点服用。

补中益气汤是李东垣创立的,我们以前讲过,方子的组成是:黄芪、人参、当归、白术、陈皮、升麻、柴胡、炙甘草,这么八味药,治疗的主证是因为劳伤、饮食不节而导致的脾肺气虚,中气下陷,什么是中气下陷呢?这是一个中医术语,中医认为人的胸中有中气,支持着人体的正常功能,如果你的营养不足了,导致气虚,那么这个中气就会向下走,这样的人常常会感觉到自己没有力气,说话提不上来气,不爱说话,脸色苍白,头晕,本来食物在胃肠内在中气的固持下,可以慢慢地走完消化的过程,结果现在固持不住了,很快就泻了出去,结果就泻肚子,有的人还脱肛,有的人一体检,就检出西医说的胃下垂,女同志有的是子宫下垂等等,对于这个,中医认为是脾肺气虚,因为在五行的归属里,脾属土,肺属金,土生金,因此这个病的根本在脾胃,因为脾胃的功能降低,吸收不好,结果导致肺气也不足了。
2010-07-16 21:09 15楼
补中益气汤这个方子是李东垣用了很大的心思琢磨出来的,方子里面的人参不用说了,这是一味大补元气的药,然后是黄芪,这个黄芪可是味好药,生黄芪可以起到固表的作用,什么是固表呢?就是加强人体的外边的防御系统,有的朋友总是冒虚汗,风一吹就感冒,就可以用这个生黄芪来固表,同时加上白术和防风,叫玉屏风散,药店有卖的,如果把黄芪用蜜给炙了,则会起到补中益气的作用,因此黄芪在这个方子里面是最主要的药物,用量也最大,李东垣那个时候黄芪只用到了一钱,其余的药只用到几分,现在的医家黄芪都用到几十克,上百克的也有,效果还不错。但是各位在买药的时候要知道,生黄芪和炙黄芪是分开的,你如果只写了一个简单的黄芪,大江南北各地药行的规矩不同,有的给你生的,有的给蜜炙的。根据我的经验,生黄芪使用的量可以大,但是蜜炙黄芪的量要严格遵守方剂的规定,因为蜜炙的很容易生热。方子里的炙甘草也是补脾胃之气的,李东垣认为黄芪、人参、炙甘草是消除烦热的圣药,这个烦热就是由于中气不足产生的虚火,方子里还有白术,这是燥湿,补脾经之气的,因为李东垣认为这个问题的关键在脾,他说“脾气一虚,肺气先绝”,所以方子里面也尤其照顾到了脾经。那么既然是要补气,为什么方子里面还加上了陈皮呢?原来,这个补气的药如果一下子下猛了,那么多的气同时补入人体,人体是受不了的,最大的感受就是气闷,胸闷,有点壅住了,这时稍微加上一点理气的陈皮,则没有这个毛病出现了。在补气的同时,还要照顾到血,为什么呢?因为中医认为阴阳是互生的,气血也是互生的,气虚的同时,血也一定是虚的,而一下子补了这么多的气,一定要考虑将它们引导转化为血,所以加上了当归,这样就可以让气血的转化正常了。但是,到此为止还不够,因为虽然补气了,可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中气下陷啊,这个下陷怎么解决呢?于是,方子里面就用了升麻和柴胡,量都非常的少,升麻是升阳明之气,柴胡是升少阳之气,各位,这里面可够神奇的,您别看就这两味药,我们说它们药性是向上升的,加进去以后,这整个的药力还真就是往上走了,治疗脱肛,子宫脱垂什么的,是气虚引起的,用上还真就能回去。这点有些网友已经有体验了,有些网友患了痔疮,给我来邮件,说脱出多久了,我就是告诉买什么痔疮药,同时配合补中益气丸,结果就开始往回收了,回邮件反馈效果特好。有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体会一次中医,那么对它的感受就会更强烈的。那么薛立斋在这个医案里,给这位算命的大侠又加上一些药,其中的麦门冬是凉润的,可以生津液,入的是肺经,薛立斋一定是认为这位津液也不足,所以在补气的温药中加入了一点凉润的,使温药不燥;五味子是入肺肾经的,味道很怪,酸酸的,各位有机会可以体会一下,用几粒泡在水里,一会儿水就都红了,五味子味酸,各位知道中医认为酸是收的,所以它可以收敛肺气,《黄帝内经》说的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这个五味子就是这个酸收,现在这位星士的血从肺经而出,正好服用五味子收敛一下。薛立斋加上的山药是个好药,药食同源的东西,我们做菜也常用,虽然有产地的不同,但是都可以起到滋补的作用,具体地说,山药入的是肺、脾、肾三经,这味药药性平和,可以起到健脾、补肺、固肾、益精的作用,有人说它可以壮阳,但是归根结底,山药的作用是在补脾,脾气足了,吸收得好了,什么肺经、肾经就都受到了好处,因为土生金,金生水啊,有的经常闹肚子的,就可以用山药熬烂了,放入点冰糖,每天服用,就会得到很好的改善,这是民国时期名医张锡纯的经验。薛立斋在方子里加的熟地我们都明白,这时要补肾,而茯神和远志,这是薛立斋考虑到这个星士劳神太过,因此用来补心神的。这里我多说两句,这个劳伤心神的情况现在比较多,很多人整天在思考,股市到底怎么个走向,策划案到底怎么写,这都是耗伤心血的事情,心血亏了,心气也一定亏,因此这也是导致中气不足的一个原因,这个茯神就是茯苓,茯苓各位可能不熟悉,它到底是什么呢?原来,它就是松树等植物根部生长出的一种菌类,成块的,味道淡淡的,可以用做食疗,有淡渗利湿的作用。这个茯神就是茯苓中抱着松树的根须生长的部份,我们拿来茯神的药材,可以看到中间有小小的松树根,茯苓主要是入脾肾经的,而茯神则入心脾经,它可以起到安神、定志的作用,对思虑过多,精神疲劳的人尤其适合,而远志也是安神定志的,它可以起到交通心肾的作用,让肾经之水上承,使心火下济,所谓使得水火既济是也。

这么个方子,薛立斋考虑的是比较周全的了,很多人说薛立斋只会开成方,其实你看人家的加味,功夫在这里呢,人家考虑到补中益气汤中没有安神定志的药物,而这个星士显然是劳神累的,所以在问题的根结那里又增加了药物,这就是高手。结果这位星士很是高兴,今天算是没白来,不但给人算了命,还给自己看了病了。于是欢天喜地地就拿着方子跑了回去。等到第二天早晨,这位星士又来到了老屠同志的府上求见,薛立斋也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星士进来后非常高兴,说:“服用了一付药,结果这个吐血就好了,不吐了!”然后,又很奇怪地问:“我以前也服用过药啊,什么清热凉血的,都不见效,为什么服了您的药也就一付,就不吐了,而且感觉精神头还特好,为什么呢?”(今得公一匕吐血顿止,神思如故,何也?)薛立斋解释说:“你的病因是劳神,伤了脾肺之气,气虚以后,血就开始乱走了,我用的是补脾肺之气的药,脾肺气足了,就可以让血液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啊。”噢,原来是这样,于是星士就拜谢谢而去。

但是这个事还没算完,这位星士回到家里以后,怎么琢磨都觉得学医比学习算命好,在反复评估了两个职业的发展潜力以后,终于决定,让本来计划继承自己事业的儿子,改学中医。于是,就带着儿子又来找薛立斋来了,要让儿子和自己一起拜薛立斋做老师(后率其子以师余)。薛立斋一想,这哪成啊,我没两天就走了,没法儿教啊(那年头还没函授呢),于是就婉言推辞了,说:“我的医学理论已经由出版社给出版了,你们可以买回来自己看看吧(管见以行于世矣,子宜览之)。”其实写薛立斋也是非常的难写的,别人是资料太少了难写,这位薛教授是资料太多了,几千个医案,看完都要很久,就更甭说从里面选择了,但是,个个精彩,又都想讲给各位,没办法,我就简略一些说吧。话说这里有一个“童子”,过去所说的童子就是还没有结婚的小男孩,这个孩子十四岁了,突然有一天,也是发热,吐血,这可把家长吓坏了,吐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啊,于是就到处求医。还真是幸运,很快就找到了薛立斋,薛立斋看了看孩子,诊断了以后,说:“这是脾肺气虚啊,同时还是肾虚,需要用补中益气汤等药来治疗。”家长一听,啊?要用温补的药?这能行吗?还补肾?再问问别的医生,大家都说这有点不靠谱,能行吗?历来都说这吐血是由于血热妄行,那是热啊,应该用寒凉之药,怎么能用温药呢?于是家长就犹豫了,开始相信那些医生,用了很多的寒凉之药,结果各位可以猜到了,病情更加严重了。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了,中医诊断学的重要性,一旦诊断错误,你的药就没法用对了,方向相反,怎么蒙都蒙不对。没办法,这家长就又来找薛立斋,而且还特好奇,问:“薛老师,您说的补脾肺之气也就罢了,可这么个小孩子,还没结婚呢,怎么还用补肾呢?”薛立斋一看,这也确实要先说服家长,要么这个孩子恐怕是不能服药的,于是就开始给家长上了一课,他说:“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十四岁的孩子就什么都不懂啊?朱丹溪先生说过:'肾主闭藏,肝主疏泄,这两个经都有相火,向上联络到心经,心为君火,如果碰到了美色,心火就特容易动,心火一动,相火也不老实,就跟着动,这个时候,虽然没有进行男女的交合,但是下面的精气也是暗中消耗了啊’(我以前讲过,这是朱丹溪独特的理论,意思是心动都有问题),现在这些孩子,甭看才十四岁,整天什么不看啊,网上什么没有啊?你怎么就知道他的肾经不虚呢?”这搞得家长也说不出什么,是啊,我们这孩子特蔫,也不知道整天都想什么呢?见天儿的躲书房里,都看什么书呢?不知道。于是只好同意薛立斋来治疗,薛立斋就是用的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地黄丸,这药服上以后,这个病就痊愈了。(遂用补中益气及地黄丸而瘥)

多说一句,其实,肾虚也未必都是患者看了美色而患的病,薛立斋此案一定还有其他的诊断依据没有写上,比如舌脉等。有的时候,营养不足、思虑过多也都会导致肾虚,因为中医的理论认为五脏会互相牵连影响的,有的人还是父母遗传的,这都是要考虑的原因。

再说一位,这位叫朱省庵,是朝廷里的冬官,这位朱同志胃口不大好,吃不下去东西,结果又受了寒,感染了疟疾(瞧这份遭罪),这位老朱同志也很有趣,自己没事儿时也琢磨点医学什么的,所以还懂点儿,就自己给自己开了清理脾胃的药,还有截疟之药(胆子够大的),结果导致自己出现了新的问题:饭后肚子胀,有的时候还疼。于是老朱本着再接再厉的精神,又很勇猛地给自己开了化痰的二陈汤,加上了清热的黄连,导滞的枳实等药,结果是又出现了小肚子重坠,腿部出现了浮肿。这搞得老朱很是恼火,就好比是一个平素经常吹嘘自己很能打猎的哥们,到了山里东一枪把一个伙伴给打倒了,西一枪又打倒了一个伙伴,结果是连鸟的边都没有碰到,这能不让人恼火吗?于是就憋着气,有下狠手给自己开了方子,在二陈汤里又加入了白术、山楂,结果是开始呕吐了,吐出来了没有消化的东西(吐食未化)。这下可狼狈了,天啊,原来这个方子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够开的啊!怎么办?于是就苦着脸,找来了薛立斋。薛立斋诊断过后(这里没有记录具体细节),老朱同志就很诚实地把自己的治疗(实际是捣乱)过程给薛立斋描述了一遍,然后很沮丧地问:“这都是为什么啊?”薛立斋耐心地解释到:“这都是脾虚惹的祸啊,吃完了饭肚子胀,这是脾虚不能运化食物啊;小肚子重坠,这是脾气不足,不能够向上提升啊;腿部浮肿,这是脾虚不能统摄水湿啊(中医认为脾也有统摄体内水湿的功能);呕吐出了没有消化的食物,这是脾胃虚寒无火,不能让食物腐熟消化的缘故啊。”于是,薛立斋开了补中益气汤加上吴茱萸、炮姜、木香、肉桂。这个方子就是在补中益气汤的基础上,加上了些温热的药,吴茱萸是暖肝、脾、肾三经的,有燥湿暖中的效果,但是用量不能大,否则容易造成眼角、嘴角溃烂;炮姜是暖肾经的药,这个姜我给大家说一下,一个姜,中医有很多的用法,生姜可以发汗,是用来解表的;而生姜的皮就是消除浮肿,去水肿的;用纸包上,沾上水,在小火上烤个半熟,叫煨姜,就丧失了发汗解表的作用,是用来和中止呕的;如果把生姜晒得干燥了叫干姜,是暖脾肾的,但主要功用在脾经;如果把干姜用火给炮黑了叫炮姜,是专门用来暖肾的,如果把炮姜再给烧炭存性,叫姜炭,可以起到暖中止血的作用。这些是中医对姜的应用,可见古人在一些常用药物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方子里薛立斋加的木香是调气的,而肉桂我给大家讲过了,是暖下焦的,可以引火归原。这个方子下去以后,这位老朱同志只服用了一付,所有的症状就立刻就减轻了,吃饭也感觉特香,几付药以后,就痊愈了。老朱同志很是感慨,还得是真正的猎手啊,一枪就解决了问题。

顺便说一句,现在有些人,白天没有什么事情,一到傍晚的时候,就觉得肚子胀,有的这个时候肚子鼓起来像孕妇似的,这很有可能就是这种脾胃气虚的症状,用补中益气丸效果非常好,我曾经治疗过这样的患者,疗效确实不错,但是有的老中医提醒(李可老先生说的),说如果肾虚,要加上补肾的药物,否则会“提脱”,因为补中益气丸是向上提的,如果下焦虚,那么有时人会受不了,所以最好先补补肾,这是人家的经验,我没有试过。
2010-07-16 21:09 16楼
写给未来的书:如果您仔细读薛立斋的书,就会觉得他是中医历史上最有趣的人物之一了,不是他的性格有趣,而是他记载的医案太有特点了,他记载了三千个医案,里面患者范围之广前所未见,从皇帝到满朝文武,再到普通的老百姓,简直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整个儿一个明朝医学界的《清明上河图》,但说这些患者的职称吧,就什么都有,工作单位也多去了,什么阁老、给事、判官、上舍、光禄、太守的,什么刑部、吏部、工部、户部、兵部、仪部的,敢情这些政府官员也得病,得了病了也很发愁,当病痛被薛立斋给治好了以后,也是特高兴。在薛立斋从太医院退下来以后,这些官员还和薛立斋有来往,当时的官员调动频繁,有的官员在调动中路过薛立斋家乡苏州的时候,就会特别到薛立斋的家里来看看,聊聊天。在离休后的这些日子里,薛立斋诊治了大量的患者,我们可以想象,他此时的工作量是巨大的,而且还经常到外地出诊。但是,他母亲的去世给薛立斋的精神打击很大,他突然开始想了很多问题,我估计,其中一定包括死亡的问题,人可以留给这个世界什么等问题,因为我们从他写的书籍的时间表可以看出,他的母亲是在公元1542年去世的,这一年薛立斋是五十六岁,我估计从他母亲去世没多久他就开始加快写书的进度了,在公元1545年,他撰成《女科撮要》一书、《外科枢要》一书,从此紧锣密鼓地一直写下去,整整写了十年,在公元1555年撰成了《保婴撮要》,这期间整整撰写和校注了八本书。也就是说,从他母亲去世开始,薛立斋开始大量地写书,把自己的经验写下来。其实人的生活方式是可以选择的,你可以选择特轻松的生活方式,每天喝点儿茶,周末唱唱歌,没人拦着你,但是薛立斋的生活显然不是这样的,他除了给人看病,还要埋头写书,我们前面说过了,当时的苏州知府到薛立斋的家里去拜访薛立斋,就看见薛立斋蓬头垢面地在那里批注书呢,见有人来了,才回到内室换上正式的衣服,其实这位知府写的就是薛立斋的日常生活状态。

在这个社会里,有的人希望过上正常的,轻松的生活,但是,有的人注定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这样的人,轻松的时光就非常的少。其实,薛立斋写了这么多的书,对他自己来说,除了疲劳,没有什么大的收获,那年头也没有什么稿酬版税的。他也不是为了名气,论名气,当年他的名气够大的了,太医院院使,这还说什么?因此,我们可以分析出他的写作动机,他的这些书,不是写给自己的,而是写给未来,未来能看到这些书的医生。他把自己的经验全都总结了出来,那些有效的方子,用法,包括很多死亡的病例,都写下来,留给了未来的医生。那么,薛立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们从别人对他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儒者的形象,不重外表,非常廉洁。有趣的是,很多人都评价他诊病时的状态是特别从容,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诊病还能体现出医生的性格?

有位叫沈谧的在写《校注妇人良方》的序言时说到,他说薛立斋诊病是“优游容与,俟其自然,不示功,不计程,期在必起。时精绝技,医者不能及”。也就是说,薛立斋诊病是通盘考虑患者的身体状态,然后周密地计划,从根本论治,并不炫耀疗效,也不非算着几天好,而是让患者在自然的状态里真正地恢复健康。

另一位叫沈启原的人在《疬疡机要》的序言中说薛立斋“视病不问大小,必以治本为第一义。无急效,无近期,纾徐从容,不劳而病自愈”。可见薛立斋治病确实是从根本考虑的,他的治疗思路是调整你的身体,使你的身体状态恢复正常,这样你自己就会把病邪排出去了。

薛立斋是个外科大家,一般人在外科用的解毒药比较多,薛立斋也用,比如他就记载了金银花治疗疮痈的效果,但是,他似乎更重视患者身体的状态,通常,如果患者的身体存在着问题,他一定会在外科用药的同时,也调理身体内部的平衡。对于薛立斋的治病风格,沈启原自己是深有体会的,在薛立斋写的《外科枢要》的序言里,沈启原叙述了自己的妻子患病的经过,那时候沈启原刚刚认识薛立斋,是因为自己的妻子患了疮疡,当时病得特重,几乎快要死了,薛立斋来了以后,从容治疗,很快就给治疗好了,沈启原描述:“当是时,诸医抱药囊环立,咸愕吐舌,不敢出一语。而先生率意信手,日剂一二,不动声色,坐而收功……先生之医,殆所谓神解者。”如果你翻看薛立斋留下的医书,你可以看到一个个生动的治疗医案,在这些医案中,患者从痛苦到痊愈,从绝望到欢愉,你一定会感慨,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瞧病呢!但是,也就是在这样的写书、诊病的过程中,岁月不断地流逝。薛立斋慢慢地老去了,他从当年意气风发地进入北京太医院的年轻人,逐渐变成了一位老者。

悲剧,在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发生了。治疗了一辈子病,并且尤其以外科擅长的薛立斋,在七十三岁的时候,自己患了背疮,在古代,这是一种很致命的外科疾病,结果薛立斋最后因此病去世了。这事儿让谁都不相信,自己是此中高手,最后竟然死于此病?当时就有很多人讽刺薛立斋,说:看到了吧,还从根本论治呢,最后自己栽了吧?后世也有很多人,看薛立斋的书看得热血沸腾的,最后一看到他自己也是患疮疡死的,就泄气了,这些方法能行吗?如果能行,他自己怎么救不了自己啊。相信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但是我却知道,这是医生这个职业的悲哀,人的身体都是肉体长的,哪儿有不患病的呢?医生也是人,医生每天接触病患的机会最多,每天都会遇到感染的机会,所以医生比普通人更容易罹患病痛,比如非典期间就有多少医务人员献出了生命。搞医的同行都知道,在有的医院里,每年体检都会检出若干医生患了恶性肿瘤等疾病,有的大医院恶性肿瘤的发病率是千分之几,比普通人群高了许多倍。这就好比是一个战士,你整天在战场上厮杀,中箭的机会一定比坐在家里的普通人大。能够像一些老中医那样,在看病的同时颐养天年,活到八九十岁,当然是每个人都希望的,但是我觉得像薛立斋这种人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他太辛苦了,除了看病,还为我们留下了十三部著作,而这些著作,都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写出的。他没有闲庭信步的时间;他没有静坐品茗的时间;也没有吐纳导引的时间,他的时间,都在用来救人,或者是奋笔疾书。用手掂量一下薛立斋留下的书的份量就知道了,那可都是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写的啊。我曾经说过,一个战士,最好的死法就是战死在疆场上,对于一个英勇善战,一辈子救人无数,最后却死在冷箭之下的战士,我们是不会讽刺他的,我们不会说:瞧,这兄弟功夫也不怎么样嘛。我们会脱帽,向这位英勇的战士敬礼,向他投去尊敬的目光,然后按照英雄的待遇来安葬他。所以,厚道一些吧,也以同样的心态来对待在与疾病的斗争中献身的医生吧。

写到这里,我的心里是很悲凉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薛立斋在最后的日子里的情景,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个在一生中成功地治疗了数以千计的外科病的医生,孤独地拿着铜镜,吃力地想看清自己后背的疮疡的情况,然而,镜中的影像却是那么的模糊……写到这里,在我的眼前出现了许多幅情景:在烈日下去居庸关的路上,一个年轻的人在抢救着车祸的伤员;在太医院严肃的考场上,他在凝神答卷;在离开太医院的院门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片淡然;在平常百姓的家里,这个人在帮助患者敷着药。这些场景在慢慢地更换着,最后,一切都渐渐凝聚在了我面前的书里。我把面前的书缓缓地合上。

薛己,字新甫,号立斋,幼承家学,青年时期就进入太医院,最后官至太医院院使。薛立斋一生勤学不倦,以救人济世为目标,并向着这个目标勇往直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薛立斋为人简朴,不尚言辞,却在专研学术的同时,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临床记录,他继承了金元时期的易水学派的医学思想,创立了温补学派,虽然其中温补的思想被清代的温病学家广为诟病,但是我们知道,薛立斋的医学思想是我们中医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的临床经验值得我们下功夫去整理研究,他的关于治疗虚损疾病的经验在今天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

在所有的这些事情之外,是他那种淡泊名利,一心救赴的精神。我们一直谈论的医道,就在这里。最后,我再多说一句:让清代那些温病学家们讽刺薛立斋的言论见鬼去吧!对一个一生中不停地救人,不停地为我们留下经验记录的医生,让我们献上发自心底的敬意吧!
⬅ 补充“中医振兴,路漫漫兮” 老茶馆 经典诵读——恰同学少年! ➡